在心中把整個的過程冥想過一遍又一遍。
然而現在,過度的疲勞和痛楚,使得她早已笃定的決心忽而又無力了。
那個嬰孩又瘦又小,扯着嗓子不停哭泣。
他的母親躺在地上,一動不動,仿佛根本沒有聽見。
她呼吸着自己的血腥氣,一對漆黑的大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即将熄滅的一點白燭光。
她還在猶豫着。
初次生育帶來的異樣感覺,仍然強烈地震撼了她,使她渾然無措,頭腦空空,隻想借着這點倦意睡死過去。
就這樣不知過了多久。
嬰兒似乎睡着了。
房間裡的寂靜提醒了她。
她忍耐着痛楚爬起來,把渾身是血的嬰兒拉到身邊,被驚醒的孩子忽然發出一陣尖銳的啼聲。
她吓了一跳,才意識到聲音可能引來旁人。
她下意識地拿起了手邊備好的東西,飛快地,娴熟地,做出了在内心演練過很多遍的那個動作
——将尖刀刺入了嬰孩的心髒。
鮮嫩的血液噴薄而出,濺到了她的臉上,像一隻撲火的蝴蝶。
她渾然無覺,隻忙着抓取地上的舊書紙,卷成筆狀,插入噴血的傷口。
紙卷像一條饑渴的蛇,飽吸了嬰兒的溫熱的心血,粗大起來。
她扶牆爬起,用蘸血的紙卷在白牆上塗畫。
殷紅奪目的血,就像最嬌豔的胭脂、最瑰麗的雞血石,從落筆的那一刻,就開始綻放熱辣逼人的魔力。
畫完之後,她退開幾步,端詳一陣,又上前修補了幾筆,就像一個精心完成作品的畫師——是鮮血刺激了她的某種狂熱。
這時的她,甚至感覺到渾身發燙。
這咒語神秘莫測,深藏地下,無人知曉它們的形狀,無人知曉它們的存在。
她親手畫下了它們。
它們就像魔窟裡放出的第一個噩夢,必将席卷天下。
腳下踩到了一個柔軟的東西。
是嬰孩的屍體。
她俯身捉住了嬰孩的手,将他提了起來。
這時候,她才留意到,這是一個男嬰。
他本該是青夔國的王子。
嬰孩的手很小,在她的掌心裡,似乎還殘留有一點溫暖。
這點溫暖,卻忽然令她的情緒冷卻下來。
她第一次端詳了嬰孩。
那張已經沒有生命的小臉,淤血而鐵青。
不知何處來風,燈光一晃一晃的。
莫名的恐懼和寒意從腳底升起。
她不由得尖叫一聲,沖出了那個小房間。
就在這一刻,油燈終于熄滅了,那些白牆血書的咒語永遠淹沒在了黑暗裡。
她一隻手提着嬰孩的屍體,漫無目的地在塔中晃蕩。
明明疲累不堪,卻無法停下腳步來。
有那麼一會兒,她覺得自己快要發狂了。
最後她來到了塔頂的閣樓上。
烏雲很重。
細勁的天風,似從雲層的縫隙中吹來,繞着黑塔打圈兒。
東方的地平線泛着青白色,仿佛嬰孩冰冷的臉。
天快要亮了。
她坐在塔頂的窗孔邊,蒼白的臉上縱橫交織着幹涸的血痕。
倘若這時有人看見她,必然以為是宮廷的冤魂出沒,而不會想到是活生生一個人。
嬰孩的屍體放在膝頭,他的心口不再淌血了,安靜得像是在睡覺。
她木木地伸出手,似乎出于好奇,要嘗試着抱一下那個孩子,但卻始終不敢觸碰這個嬰靈。
就這樣呆坐到自己的身體也像死一樣的冷。
最後,破曉的雞啼聲驚起了她。
她猛然站了起來。
于是嬰孩的屍體從她的膝上滑落,墜入浩蕩天風之中,像一張被抽打的紙符,翻騰,遠去。
她不該那麼傷感,以緻于會目送這孩子随風飛遠。
嬰靈的形象消逝前的那一刹那,她看見他,竟然睜開了眼睛,露出一個純潔無瑕的微笑!
于是她一聲慘叫,向後仰倒,暈厥了過去。
她在閣樓上睡了很久。
不停地做夢。
形形色色的噩夢就像不請自來的客人,輪番登門造訪,競相用最離奇的語言刺激她、羞辱她,令她頭痛欲裂。
她夢見女娃的臉從武陵溪的冷水中浮起,笑得嬌癡懵懂、肆無忌憚,猛然猙獰地一擰,化作了萬千條猩紅的魚,呼啦啦把溪水都染成一片血紅。
她夢見天光窗外的滿月變成了一支铮亮的箭镞,旋轉呼嘯,向她的胸口直刺過來。
她無法正常地思考。
一度地,她以為自己再也不可能從噩夢中醒來。
她使用了過于強烈的詛咒,這樣會反噬巫師自身。
這就是她的報應麼?
而每當她好不容易從夢中逃出來,就會看見嬰靈最後睜大的那雙眼睛,血淋淋地挂在高高石牆上,目光純然無辜而又意味深長。
她去看另一面牆,那雙眼睛就跟着移到那一面牆上。
她掉轉視線,去看陰暗的牆角,那雙眼睛就在牆角一閃一閃。
她索性把目光投向窗外的天空,于是那雙眼睛就浮在缥缈的雲流之上,緩緩搖蕩。
他始終,默默地、堅持地與她對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