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零年十一月二十六日清晨,沉靜而内向的托馬斯·列文從諾阿以飯店出來,回到馬賽的老區,回到了玫瑰騎士街那幢房子的三樓住房裡。
回來之前,他還同約瑟芬·巴克和德布拉上校一道喝了好多酒,談了好多将來要做的事。
他站在桑塔亂糟糟的床前,有好幾秒鐘的時間真恨不得把這個還在昏睡的女人痛打一頓才甘心,可是他還是決定先去洗個熱水澡。
後來他的歌聲驚醒了桑塔,他這個漂亮的女朋友末了在澡盆裡發現了他。
桑塔為他搓背的時候,他給她大略地講了他得救的經過。
當然有所保留,因為他現在對她也得有點戒心才行了。
末了他說道:“他們之所以放了我是因為他們需要我。
他們要我去給他們辦點事兒。
而要辦這件事我又需要你。
隻是考慮到這點,我想才談得上同你和解。
”一聽到這話,桑塔那憂傷的眼睛裡頓時閃現出喜悅的神色:“你會饒恕我嗎?”
“不是會不會的問題,是我不得不饒了你。
因為我現在需要你。
”
“不管怎麼樣都行,隻要你饒了我。
”她說着吻了托馬斯一下:“我為了你什麼事都願意做。
你想要什麼?說吧。
”
“幾條金子。
”
“條……條……幾條金子?要多少?”
“嗯,大約要價值五百到一千萬法郎的金子。
”
“真金條?”
“當然是灌了鉛的嘛。
”
“那好吧。
”
“你這個混蛋。
”托馬斯咬牙切齒地罵道:“你這個妖精,全都是因為你我才又落入了這個旋渦。
别用那麼大的力氣搓。
”可是她越搓越用勁,她還高興地叫了起來:“呵,我太高興了,他們居然沒把你整死。
我的寶貝。
”
“别再搓了!”她哈哈大笑起來,邊笑邊胳肢她。
“住手,再不住手我打啦!”
“你打吧!你打吧!”托馬斯一把揪住了桑塔,痛得她唉喲一聲叫了起來。
水濺起老高。
他把桑塔連人帶衣拖進了澡盆,浸進了滿是肥皂泡沫的熱水裡。
桑塔叫呀喊呀笑呀,把浸入嘴裡的水往外直吐,最後她躺在托馬斯的懷抱中不作聲了。
短暫的靜寂,留給了托馬斯思考的餘地。
他想起可憐的拉劄魯斯·阿爾科巴,想起了可憐的瓦爾特·林德納夫婦,想起了沉沒在注洋大海之中的船和船上遇難的乘客,想起了未能生還的水手,想起了晝夜蜷伏在寒冷中戰壕中的可憐的兵士。
總之他想起了所有的可憐人,他們的生命是多麼短暫,他們的日子過得多麼艱難,他們的結局是多麼悲慘。
世界上的幸福,這幸福少得可憐啊!
一九四零年十二月四日,星期三,有三位先生到卡涅比大街的布裡斯托爾飯店的包房裡共進素食午餐。
他們當中有一位烹調老手一邊配點菜食,一面在飯店廚房裡指點廚師們做菜。
這三位的姓名是雅克·貝爾吉、保爾·德·萊塞普頓和皮埃爾·于内貝爾。
保爾·德·萊塞普頓是個面色陰沉,少言寡語的瘦子。
三十七歲上下。
雅克·貝爾吉年紀要大一些,臉色紅潤一些,胖胖的,穿得非常闊氣。
手勢眼神都顯得有些做作,說話時嗓門很高,走起路來踩着小碎步。
他穿了一件深藍色外套,裡面搭配了一件暗紅色的天鵝絨背心,身上散發出一股濃烈的香水味兒。
那位皮埃爾·于内貝爾不消說就是托馬斯·列文了。
他現在口袋裡揣着一個法國諜報局為他搞的新護照。
該護照持有者的姓名為皮埃爾·于内貝爾……
貝爾吉和德·萊塞普頓同于内貝爾是初次見面,而貝爾吉一下子喜歡上這個風流潇灑的年輕人。
他那雙情意綿綿地姑娘眼睛老是在于内貝爾先生的身上滴溜溜轉。
托馬斯以商業夥伴的身份到貝爾吉律師那兒申報之後,就邀請了這兩位來共進午餐。
“我們最好還是美美地去吃一頓,邊吃邊談吧。
”托馬斯首先倡議這麼辦。
“好極了,于内貝爾先生。
不過,千萬别來葷菜。
”貝爾吉尖着嗓門回答說。
“您不吃葷食麼?”
“一點也不。
也不抽煙,也不喝酒。
”托馬斯在心裡說道恐怕與女人也不沾邊吧!真是清白一塵不染,就隻知道為蓋世太保賣命,你這個僞君子……托馬斯心裡捉摸着這個胖家夥容易對付,與萊塞普頓得多留點兒神。
萊塞普頓突然單刀直入地問道:“先生到底有何貴幹?”
“先生們,馬賽是個小城。
誰都知道你們從巴黎來到這兒談點買賣。
”正在這時一個上了年紀的招待送上了正餐,托馬斯打住口,沒再往下說。
胖律師剛朝盤子裡瞧了一眼就叫起來:“唉呀,我剛才不是說得清清楚楚的麼,不要葷菜!”萊塞普頓打斷了他的話,轉頭問托馬斯:“于内貝爾先生,這兒的人說我們做什麼買賣?”
“呃,嗯。
外彙、黃金。
别人說你們對這玩意兒感興趣。
”萊塞普頓和貝爾吉對視了一眼。
包房裡出現了一陣沉默。
末了,萊塞普頓冷冷地說:“别人是這麼說的?”
“是的,别人是這麼說的。
呃,貝爾吉先生,你加不加點醬油?”
“好朋友。
”律師呆呆地望着托馬斯回答說:“我簡直被感動了。
我還以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