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既恁的,請叔叔向火。
」武松道:「正好。
」便脫了油靴,換了一雙襪子,穿了暖鞋,掇條凳子,自近火盆邊坐的。
那婦人早令迎兒把前門上了闩,後門也關了。
都換些煮酒菜蔬入房裡來,擺在桌子上。
武松問道:「哥哥那裡去了?」婦人道:「你哥哥每自出去做些買賣,我和叔叔自吃三杯。
」武松道:「一發等哥來家吃也不遲。
」婦人道:「那裡等的他?」說由未了,隻見迎兒小女早暖了一注酒來。
武松道:「不必嫂嫂費心,待武二自斟。
」婦人也掇一條凳子,近火邊坐了。
桌上擺着杯盤,婦人拏盞酒,擎在手裡,看着武松:「叔叔滿飲此杯!」武松接過酒去,一飲而盡。
那婦人又篩一杯來,說道:「天氣寒冷,叔叔飲個成雙的盞兒。
」武松道:「嫂嫂自飲。
」接來又一飲而盡。
武松都篩一杯酒,遞與婦人,婦人接過酒來,呷了,都拏注子再斟酒,放在武松面前。
那婦人一徑将酥胸微露,雲鬟半亸,臉上堆下笑來,說道:「我聽得人說,叔叔在縣前街上,養着個唱的,有這話麼?」武松道:「嫂嫂休聽的人胡說,我武二從來不是這等人!」婦人道:「我不信,隻怕叔叔口頭不是心頭。
」武松道:「嫂嫂不信時,隻問哥哥就見了。
」婦人道:「呵呀!你休說,他那裡曉得甚麼?如在醉生夢死一般!他若知道時,不賣炊餅了。
叔叔且請一杯!」連篩了三四杯飲過。
那婦人也有三杯酒落肚,烘動春心,那裡按納得住?欲心如火,隻把閑話來說。
武松也知了八、九分,自己隻把頭來低了,都不來兜攬。
婦人起身去蕩酒,武松自在房内,都拏火筯簇火。
婦人良久暖了一注子酒來到房裡,一隻手拏着注子,一隻手便去武松肩上隻一捏,說道:「叔叔,隻穿這些衣服,不寒冷麼?」武松已有五七分不自在,也不理他。
婦人見他不應,匹手便來奪火筯,口裡道:「叔叔你不會簇火,我與你撥火。
隻要一似火盆來熱,便好。
」武松有八九分焦燥,隻不做聲。
這婦人也不看武松焦燥,便丢下火筯,卻篩一盞酒來,自呷了一口,剩下大半盞酒,看着武松道:「你若有心,吃我這半杯兒殘酒。
」乞武松匹手奪過來,潑在地下。
說道:「嫂嫂,不要恁的不識羞恥!」把手隻一推,争些兒把婦人推了一交。
武松睜起眼來,說道:「武二是個頂天立地的噙齒戴發的男子漢,不是那等敗壞風俗傷人倫的豬狗。
嫂嫂休要這般不識羞恥,為此等的勾當!倘有些風吹草動,我武二眼裡認的是嫂嫂,拳頭都不認的是嫂嫂!再來休要如此所為。
」婦人吃他幾句,搶的通紅了面皮,便叫迎兒收拾了碟盞家火。
口裡指着說道:「我自作耍子,不值得便當真起來!好不識人敬!」收了家火,自往廚下去了。
有詩為證:
「潑言柔心太不良, 貪淫無恥壞綱常;
席間尚且求雲雨, 反被都頭罵一場。
」
這婦人見抅搭武松不動,反被他搶白了一場。
武松自在房中氣忿忿的,自己尋思。
天色都早申牌時分,武大挑着擔兒大雪裡歸來。
推開門,放下擔兒,進的房來,見婦人一雙眼哭的紅紅的,便問道:「你和誰鬧來?」婦人道:「都是你這不争氣的,交外人來欺負我!」武大道:「誰敢來欺負你?」婦人道:「情知是誰!争奈武二那厮,我見他大雪裡歸來,好意安排些酒飯與他吃,他見前後沒人,便把言語來調戲我。
便是迎兒眼見,我不賴他!」武大道:「我兄弟不是這等人,從來老實!休要高聲,乞鄰舍聽見笑話!」武大撇了婦人,便來武松房裡。
叫道:「二哥,你不曾吃點心,我和你吃些個。
」武松隻不做聲。
尋思了半晌,脫了絲鞋,依舊穿上油臘靴,着了上蓋,戴上氈笠兒。
一面系纏帶,一面出大門。
武大叫道:「二哥你那裡去?」也不答,一直隻顧去了。
武大回到房内,問婦人道:「我叫他,又不應,隻顧往縣前那條路去了。
正不知怎的了!」婦人罵道:「賊混沌蟲,有甚麼難見處!那厮羞了,沒臉兒見你,走了出去。
我猜他一定叫個人來搬行李,不要在這裡住;都不道你留他。
」武大道:「他搬了去,須乞别人笑話!」婦人罵道:「混沌魍魉!他來調戲我,到不乞别人笑話?你要便和他過去,我都做不的這樣人。
你與了我一紙休書,你自留他便了!」武大那裡再敢開口,被這婦人倒數罵了一頓。
正在家兩口兒絮聒,隻見武松引了個士兵,拿着條扁擔,徑來房内,收拾行李便出門。
武大走出來,叫道:「二哥,做甚麼便搬了去?」武松道:「哥哥不要問,說起來裝你的幌子。
隻由我自去便了!」武大那裡再敢問備細,由武松搬了出去。
那婦人在裡面喃喃吶吶罵道:「都也好!隻道是親難轉債,人自知道。
一個兄弟做了都頭,怎的養活了哥嫂。
都不知反來嚼咬人!正是花木瓜,空好看,搬了去,到謝天地,且得冤家離眼前。
」武大見老婆這般言語,不知怎的了,心中隻是放去不下。
自從武松搬去縣前客店宿歇,武大自依前上街賣炊餅,本待要去縣前尋兄弟說話,都被這婦人千叮萬囑,分付交不要去兜攬他,因此武大不敢去尋武松。
有詩為證:
「雨意雲情不遂謀, 心中誰信起戈矛;
生将武二搬離去, 骨肉番令作寇仇。
」
畢竟未知後來何如,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