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人心愛西門慶, 說破咽喉總是閑。
」
張四羞慚歸家,與婆子商議。
單等婦人起身,指着外甥楊宗保,要攔奪婦人箱籠。
話休饒舌,到二十四日,西門慶行禮;請了他吳大娘來,坐轎押擔。
衣服頭面、四季袍兒、羹果茶餅、布絹細綿,約有二十餘擔,這邊請他姑娘并他姐姐,接茶陪待不必細說。
到二十六日,請十二位高僧念經,做水陸燒靈,都是他姑娘一力張主。
這張四臨婦人起身那當日,請了幾位街坊衆鄉鄰,來和婦人講話。
那日薛嫂正引着西門慶家,顧了幾個閑漢,并守備府裡讨的一二十名軍牢,正進來搬擡婦人床帳嫁裝箱籠。
被張四攔住,說道:「保山,且休擡!有話講。
」一面邀請了街坊鄰舍進來坐下。
張四先開言說:「列位高鄰聽着:大娘子在這裡,不該我張龍說,你家男子漢楊宗錫與你這小叔楊宗保,都是我外甥,是我的姐姐養的,今日不幸他死了,掙了一場錢,有人主張着你,這是親戚,難管你家務事,這也罷了!争奈第二個外甥楊宗保年幼,一個業障都在我身上。
他是你男子漢一母同胞所生,莫不家當沒他的份兒?今日對着列位高鄰在這裡,你手裡有東西沒東西,嫁人去也難管你。
隻把你箱籠打開,眼同衆人看一看,你還擡去,我不留下你的,隻見個明白。
娘子你意下如何?」婦人聽言,一面哭起來,說道:「衆位聽着,你老人家差矣!奴不是歹意謀死了男子漢,今日添羞臉又嫁人!他手裡有錢沒錢,人所共知。
就是積攢了幾兩銀子,都使在這房子上;房子我沒帶去,都留與小叔,家活等件,分毫不動。
就是外邊有三百四百兩銀子欠帳,文書合同,已都交與你老人家,陸續讨來,家中盤纏,再有甚麼銀兩來?」張四道:「你沒銀兩也罷。
如今隻對着衆位,打開箱籠,有沒有看一看,你還拏了去,我又不要你的。
」婦人道:「莫不奴的鞋腳,也要瞧不成?」正亂着,隻見姑娘柱拐自後而出。
衆人便道:「姑娘出來!」都齊聲唱喏。
姑娘還了萬福,陪衆人坐下。
姑娘開口:「列位高鄰在上,我是他的親姑娘,又不隔從,莫不沒我說去?死了的也是侄兒,活着的也是侄兒,十個指頭,咬着都疼。
如今休說他男子漢手裡沒錢,他就是有十萬兩銀子,你隻好看他一眼罷了;他身邊又無出,少女嫩婦的,你攔着不教他嫁人,留着他做什麼?」衆街鄰高聲道:「姑娘見得有理!」婆子道:「難道他娘家陪的東西,也留下他的不成!他背地又不曾私自與我什麼,說我護他,也要公道!不瞞列位說,我這侄兒平日有仁義,老身舍不得他,好溫克性兒;不然,老身也不管着他。
」那張四在傍,把婆子瞅了一眼,說道:「你好失心兒,鳳凰無寶處不落!」此這一句話,道着這婆子真病。
須臾怒起,紫漒了面皮,扯定張四大罵道:「張四,你休胡言亂語!我雖不能不才,是楊家正頭香主。
你這老油嘴,是楊家那瞭子{入日}的?」張四道:「我雖是異姓,兩個外甥是我姐姐養的;你這老咬蟲,女生外向,行放火又一頭放水!」姑娘道:「賤沒廉恥,老狗骨頭!他少女嫩婦的,留着他在屋裡,有何筭計?既不是圖色欲,便欲起謀心,将錢肥己!」張四道:「我不是圖錢争,奈是我姐姐養的。
有差遲,多是我;過不得日子,不是你!這老殺才,搬着大,引着小,黃貓兒黑尾!」姑娘道:「張四,你這老花根!老奴才!老粉嘴!你恁騙口張舌的好淡扯!到明日死了時,不使了繩子扛子!」張四道:「你這嚼舌頭老淫婦!掙将錢來焦尾靶,怪不的恁無兒無女!」姑娘急了,罵道:「張四賊!老蒼根!老豬狗!我無兒無女,強似你家媽媽子,穿寺院,養和尚,{入日}道士!你還在睡裡夢裡!」當下兩個差些兒不曾打起來。
多虧衆鄰舍勸住,說道:「老舅,你讓姑娘一句兒罷。
」薛嫂兒見他二人攘打鬧裡,領率西門慶家小厮伴當,并發來衆軍牢,趕人鬧裡,七手八腳,将婦人床帳、裝奁、箱籠,搬的搬,擡的擡,一陣風都搬去了。
那張四氣的眼大大的,敢怒而不敢言。
衆鄰舍見不是事,安撫了一回,各人多散了。
到六月初二日,西門慶一頂大轎,四對紅紗燈籠,他這姐姐孟大姨送親,他小叔楊宗保頭上紮着髻兒,穿着青紗衣撒騎在馬上,送他嫂子成親。
西門慶答賀了他一疋錦段、一柄玉縧兒。
蘭香、小鸾兩個丫頭,都跟了來鋪床疊被;小厮琴童方年十五歲,亦帶過來伏侍。
到三日,楊姑娘家,并婦人兩個嫂子,孟大嫂、二嫂都來做生日。
西門慶與他楊姑娘七十兩銀子,兩疋尺頭,自此親戚來往不絕。
西門慶就把西廂房裡,收拾三間與他做房,排行第三,号玉樓。
令家中大小,都随着叫三姨。
到晚,一連在他房中歇了三夜。
正是:
「銷金帳裡,依然兩個新人; 紅錦被中,現出兩般舊物。
」
有詩為證:
「怎睹多情風月标, 教人無福也難消;
風吹列子歸何處? 夜夜婵娟在柳梢。
」
畢竟未知後來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