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害了。
“現在從這兒向左轉。
開上那條泥濘的道路,你認為你能行嗎?”
“讓這輛車強行通過那些泥坑直上山頂?如果需要,我會下去推車。
如果車開不上去,我們就步行上去。
上帝保佑,我會背着你爬上去。
”
但是汽車的前輪戰勝了泥坑。
你馬上獲得動力,越過一座山丘。
當車輪旋轉到停止的時候,你透過雨簾皺起眉頭望着一片意想不到的草地。
時間已是10月初,那些草還是十分蔥翠。
你多麼迷惑和恐懼!由于知道它的秘密,你便突然回憶起——那是在你純真的青年時代——在大學裡研讀的一首詩中的幾句。
沃爾特·惠特曼的詩作《自我之歌》:
一個孩子說,青草是什麼?
雙手滿滿把它捧到我面前。
我該如何回答那孩子?
我知道的不比他多。
我想它一定是我布下的旗幟。
你被迫下了車,艱難地在發動機罩周圍走了一圈,你不顧那些泥坑,冒着刺骨的風雨,幫助瓊從乘客座位上搖搖晃晃地走下汽車。
烏雲在草地上空動蕩翻滾。
“是在這兒嗎?”你問道,“告訴我!是這個地點嗎?”
“是的!你難道沒有聽見她們在恸哭?你難道沒有聽見她們在受罪?”
(惠特曼的詩句——)“……我布下的旗幟,用充滿希望的綠色材料織就。
我想它是上帝的手帕。
我想青草本身就是娃娃,用草制成的嬰兒。
”
“瓊!以上帝的名義!”雨點刺痛了你的臉,“告訴我!”
(惠特曼的詩句——)“……一種相同的象形文字……在寬廣的地方和狹窄的地方一樣發芽返青;在白人和黑人中間一樣生長。
”
“告訴我,瓊!”
“難道你沒感覺到嗎?難道你不覺得恐懼?”
“是的,瓊。
”你雙膝跪下,親吻着青草,喃喃地說,“我能。
”
(惠特曼的詩句——)“此刻對于我來說,青草好像是墳地長出的頭發。
”
“有多少,瓊?”你俯身向前,面孔幾乎貼到青草。
“兩百個,也許更多。
那麼多年了,那麼多嬰兒。
”瓊在你身後哭泣,“我最後都無法再數下去。
”
“但又為什麼呢?”你擡頭面向這憤怒的雨點,“為什麼他們必須死去?”
“有些病死了,有些是殘疾。
隻要是鞏特爾夫婦斷定不能賣出的嬰兒……”
“他們謀殺了嬰兒?悶死了他們?勒死了他們?”
“讓他們餓死。
聽聽那些号啕聲,”瓊畏懼得縮起身子。
“那些貧窮、饑餓、受苦的嬰兒。
有些隻拖了三天便死去。
我在噩夢中聽見他們在号哭,我仍然聽見他們在号哭。
”瓊躏跚地朝你走來。
“起先鞏特爾夫婦把那些嬰兒放進一隻小船,然後将屍體扔到海水裡。
但是其中一具屍體被潮水沖到海灘上,如果當初不是由于收買了那個警察局長……”瓊的聲音沙啞。
“因此鞏特爾夫婦決定用更安全的辦法來處置那些屍體。
他們将屍體搬來此地,然後用紙袋、土豆麻袋或裝白脫油的箱子把他們埋葬。
”
“用裝白脫油的箱子?”
“有些嬰兒屬于早産兒。
”瓊在你身邊跪下,“他們個頭真小,小得可怕。
”
“兩百個嬰孩?”狂風将你的話刮進了喉嚨裡。
随着身體的一陣戰栗,你意識到如果你的母親就是瑪麗·鄧肯,蘇格蘭人,鞏特爾夫婦也許認定你顯然不像是猶太人。
他們也許将你埋葬在此……
你的兄弟或姐妹?你的孿生兄弟或姐妹?你的同胞兄弟或姐妹是否就埋在你此刻緊緊抓住的青草下面?你尖叫道:“兩百個!”
盡管風雨在怒吼着,你仍然聽見一輛汽車的發動機的咆哮聲,它的輪胎在旋轉着,與泥濘的地面搏鬥。
你看見一輛警車翻越大雨籠罩的山丘,然後刹車停住了。
基特裡克局長推開車門,穿過狂暴的風雨朝你大步走來。
“真見鬼,我告訴你将往事放在一邊。
”
你從草地上站立起來,從背後猛地伸出一個拳頭,如此沉重地打在他嘴巴上,使得他跌倒在泥濘的地面上。
“你早就知道!你這個婊子養的,你知道整個來龍去脈!”
那個局長擦去從破裂的嘴唇上淌下的鮮血,在狂怒之下他掏出了手槍。
“做得對!朝前走,殺了我!”你展開雙臂,任由大雨鞭打。
“然而瓊将成為證人,你得同樣殺死她!就算這樣,又有什麼關系,是吧?謀殺兩個人沒關系,對不對?還不用說那兩百個孩子!”
“這和我毫不相幹——”
“殺害這些孩子嗎?不,那可是你父親幹的!”
“他沒有卷入!”
“他任其發生!他拿了鞏特爾夫婦的錢,然後背過身子假裝不知!那就迫使他卷入此案!他和鞏特爾夫婦一樣應受到譴責!”你原地轉向山脊,承受着暴風雨的全力沖擊。
在使人睜不開眼的狂風中,你雖然看不見那個小鎮,但你還是朝着它尖聲大叫:“你們這些婊子養的!你們早就知道!你們任由事情發生!你們沒有采取任何行動阻止它!那就是你們這個鎮子衰敗的原因!上帝詛咒你們!全是私生子!”
突然間你醒悟到你話中糟糕的反諷意味。
私生子?這些被謀害的孩子全是私生子。
你頭昏眼花地倒向草地——這墳地長出的頭發。
你倒下後,雙手緊緊摟住雨水浸透的泥土和濕潤的青草葉片,喊道:“可憐的嬰孩啊!”
“你什麼也證明不了,”基特裡克局長咆哮道,“你所了解的一切都是推測。
50年之後的今天,不會再有那些嬰兒遺留的任何痕迹了。
他們早就屍骨腐爛,變成——”
“青草,”你呻吟道,滾燙的淚水流下臉龐,“美麗的青草。
”
“提供嬰兒的那個醫生已不在人世了。
鞏特爾夫婦——我父親一直在尋覓他們的蹤影——同樣也死了。
死得很痛苦,假如那樣能使你想要的正義得到伸張的話。
奧瓦爾得了胃癌,伊芙死于酒精中毒。
”
“而且現在他們受到地獄大火的焚燒。
”瓊喃喃自語道。
“我被撫養成為……我是一個猶太人,”你呻吟道,并突然明白了你聲明的重要性。
無論你的出生環境如何,你都是一個猶太人,完全、徹底是。
“我在地獄裡也不敢相信,但我希望……哦,上帝,我多麼希望……”
“你擁有的惟一證人,”基特裡克局長說,“就是這個老太婆,一個每天下午在報廢的猶太教堂裡祈禱的天主教徒。
她是瘋子。
你是個律師,你知道她的證詞在法庭上不會采用。
事情都過去了,韋伯格。
早在50年前已了結。
”
“不!它從未了結!這些青草一直在生長!”你感覺到濕土的寒氣。
你試圖擁抱你的兄弟或姐妹,而且随着明白了這些孩子都是你的兄弟姐妹而激動得發抖。
“上帝憐憫他們!”
你想這些孩子會遇到什麼?他們在某個地方活得很好;最小的嫩芽表明沒有真正的死亡;就是有也是引領我們走向生活;不要等到最後才将它後腿拖;一切都向上、向外生長,不會倒下;死亡與任何人設想的不一樣,更幸運。
“更幸運?”你擁抱這些青草,“更幸運?”透過被雨水浸透的泥土,你想你聽見了嬰兒們的哭聲,你擡起你的臉迎着狂暴的風雨。
你吞咽雨水,嘗着你眼淚的鹹味,你朗誦起哀悼祈禱文。
你哀悼着瑪麗·鄧肯,西蒙和埃斯特·韋伯格,你的兄弟或姐妹,所有的這些孩子。
還有你自己。
“從罪惡中把我們拯救出去,”瓊·恩格爾喃喃自語,“為我們這些罪人祈禱,在此刻和我們死亡之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