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對照,來顯示當他的癫狂狀态加劇之時,那些面孔如何随之增加而且變得更加嚴酷。
我想要戲劇地再現他靈魂中的騷動,再現他如何将自己的幻覺強行加在每幅風景畫中。
”
對事情采取一種極端的态度,從而使其更加極端化,這是十分典型的梅耶斯作風。
請不要誤會,他的發現非比尋常,但是他不知道何時能見好就收。
我不是曆史學家,但我看過足夠多的書,懂得“心理評析”,即嘗試着把偉大的藝術當做神經官能症來分析,實際上是将“心理評析”看做瘋癫的代名詞。
如果梅耶斯呈交給斯圖文森一篇心理學分析的論文,那倒正合了那個自以為是的混蛋的心意。
有關梅耶斯如何處置他的發現,成了我所擔心的一個問題。
另一個問題使我感到更心煩意亂。
他說過:我打算對凡·多恩的曆程作跟蹤研究。
在離開博物館,我們步行穿過中央公園後,我方才意識到梅耶斯實際上指的是怎麼回事。
“我要去法國南部。
”他說。
我詫異地直視着他說:“你不是指——”
“勒弗吉?你說對了。
我要在那兒撰寫論文。
”
“不過——”
“還有什麼地方更适宜?正是在那個村莊,凡·多恩遭受了精神崩潰的痛苦,而且最終變瘋。
如果有可能的話,我甚至還會租住他過去住過的房間。
”
“梅耶斯,哪怕對你而言,這聽上去都太離譜了。
”
“但是我這麼做完全有理由。
我需要讓自己身臨其境,需要一種氛圍,一種曆史感。
好讓自己全身心地投入寫作。
”
“上次你全身心地投入時,凡·多恩畫作的複制品塞滿了房間,不睡覺,不吃喝,不洗澡。
我希望——”
“我承認自己太投入。
然而上次我還不明白我在尋求什麼。
現在我已發現了它,我狀态良好。
”
“我看你好像有點神經過敏了。
”
“一種視覺幻象。
”梅耶斯眨眨眼。
“來吧,我請你喝兩杯,再一起吃頓飯。
”
“對不起,我不能去。
我得趕飛機。
”
“你今晚就要離開嗎?但我一直沒見你,自從——”
“當我完成那篇論文時,你可以請我吃飯。
”
我永遠也不能請他吃飯了。
此後我僅見過他一次,因為他兩個月後寄了封信給我,或者說是請他的護士代寄的。
她按照他的口述寫下來,而且加入了她自己的解釋。
毫無疑問,梅耶斯弄瞎了自己。
你說得對,不應該走。
但是我什麼時候聽取過忠告呢?我老是自以為是,對嗎?現在已為時晚矣。
那天在會面時我拿給你看的東西——上帝保佑我,還有更多。
發現了真相,無法忍耐。
别犯我同樣的錯誤,求你,永遠不要再看凡·多恩的畫作。
受不了痛苦,需要休息,我要回家。
保持冷靜,好好作畫。
愛你,夥計。
你永遠的朋友
梅耶斯
在信尾附言中,那位護士為其英語水平抱歉。
她說,她有時在裡維耶爾照顧一些上了年紀的美國人,才不得不學習英語。
她能聽懂,但她的書寫和口頭表達就不行了。
她希望她寫的這封信我能看懂。
我看不太懂,但這不是她的過錯。
她還說梅耶斯遭受劇痛的折磨,用了嗎啡才安定下來,神志不太清楚。
他的信沒有前言不搭後語是個奇迹。
你的朋友一直呆在我們惟一的旅館内。
那位經理說他睡眠甚少,吃得更少。
他抱定研究不放,房内挂滿凡·多恩畫作的複制品。
他努力沿襲凡·多恩的日常作息時間表。
他索要顔料和畫布,拒絕用餐,而且不願開門。
三天前一聲尖叫驚醒了經理。
門被堵住了,請來三個男人才把門砸開。
你的朋友使用一支畫筆的尖利末端挖出了自己的雙眼。
這兒的診所技術是一流的。
你的朋友的身體将會恢複,但他永遠也看不見東西了。
而且我為他的神志而擔心。
梅耶斯曾說他打算回家,那封信花了一個星期才送達我處。
我猜他的父母事發後會立即接到電話或電報通知,屈指算來如今他也許已回到美國。
我知道他父母住在丹佛,但不知道他們的名字和地址,因此我與問訊處聯系,并打電話給在丹佛的每一個姓梅耶斯的人,直到取得聯系為止。
我找到的不是他父母,而是替他們家照看房子的一位朋友。
梅耶斯的遺體還沒有用飛機運回美國。
他的父母去了法國南部。
我趕上了最早的下一個航班。
航班早晚并不重要,但是我本來應該在那個周末結婚。
勒弗吉位于離尼斯50英裡的内陸地區。
我雇傭了一名司機随同前往。
蜿蜒的道路穿過橄榄樹茂密的果園和農場,翻過柏樹環抱的山丘,好多山路緊貼着懸崖峭壁的邊緣。
穿過其中的一個果園時,我毛骨悚然地确信我以前一定見過這地方。
進入勒弗吉地域時,我那似曾相識的感覺愈發強烈。
那個村莊似乎仍然停留在19世紀。
除了電話架線杆和輸電電纜外,它的模樣正和凡·多恩筆下所畫的一模一樣。
我辨認出那些凡·多恩筆下著名的鵝卵石鋪就的狹窄街道,以及鄉土氣息濃厚的店鋪。
我打聽了一下方向,找到梅耶斯及其父母并不難。
我最後一次見到我的朋友時,殡儀館人員正在合上他的棺材頂蓋。
我無法再追溯他去世時的一些細節,盡管我忍不住熱淚盈眶,我還是漸漸地明白了,正如護士在便條中向我保證的那樣,當地的診所技術是夠精良的。
天下蒼生都是平等的,但願他永垂不朽。
然而他神志受損是另外一回事。
他曾經抱怨頭疼,情緒也日益低落,甚至服用嗎啡也無濟于事。
看護人隻離開了他一分鐘,他看上去像在熟睡。
在那短暫的一分鐘間歇時間裡,他設法從床上搖搖晃晃地爬起來,摸索着穿過房間,去找一把剪刀。
他用力拉下頭上的繃帶,用剪刀猛地刺入空空的眼窩,試圖挖出他的腦漿。
在他達到目的之前,他就倒在了地上,但是造成的。
傷害已經足夠了。
死亡隻花費了兩天時間。
他的父母親面容蒼白,由于震驚顯得語無倫次。
我想方設法隐藏了自己的震驚,盡力安慰他們。
盡管在那幾個可怕的小時裡我有些迷迷糊糊,但我注意到了某些與梅耶斯的死不相關的細節,那意味着我的大腦試圖恢複正常。
梅耶斯的父親穿着一雙名貴的懶漢皮鞋,戴了塊勞力士金表。
在研究生院裡,梅耶斯依靠緊巴巴的經濟預算過活。
我還不知道他來自一個有錢人家。
我幫助梅耶斯的父母安排将他的遺體用飛機運回美國。
我陪同他們去尼斯,當他們看着裝有梅耶斯棺材的條闆箱裝進飛機的行李艙時,我也陪伴在他們身邊。
我握着他們的手并與其緊緊擁抱。
我一直等到他們嗚咽着步履艱難地走進登機通道。
一個小時後,我又返回勒弗吉。
我回去是因為一個承諾:我想減輕他父母的痛苦——以及我自己的,因為我是他的朋友。
“你們有太多需要料理的事情,”我曾對其父母說,“長途跋涉趕回家裡,去安排葬禮事務。
”我感到喉頭哽咽。
“讓我幫忙吧。
我留在這兒辦理後事,付清他所有的欠款,整理好他的衣物而且……”我深深地吸了口氣。
“将他的書籍和一切東西給你們送回家。
我來幹那些事。
我想這是做好事。
求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