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領了知縣禮物、金銀、駝垜,讨了腳程,起身上路,往東京去了。
不題。
隻說武大自從兄弟武松說了去,整日乞那婆娘罵了三四日。
武大忍氣吞聲,由他自罵,隻依兄弟言語,每日隻做一半炊餅出去。
未晚便回家,歇了擔兒,先便去除簾子,關上大門,都來屋裡動彈。
那婦人看了這般,心内焦燥起來,罵道:「不識時濁物!我倒不曾見日頭在半天裡,便把牢門關了,也吃鄰舍家話。
說我家怎生禁鬼!聽信你兄弟說,空生有卵鳥嘴,也不怕别人笑恥!」武大道:「由他笑也罷,我兄弟說的是好話,省了多少是非。
」被婦人哕在臉上道:「呸!濁東西!你是個男子漢,自不做主,都聽别人調遣!」武大搖手道:「由他,我兄弟說的金石之語!」原來武松去後,武大每日隻是晏出早歸,到家便關門。
那婦人氣生氣死,和他合了幾場氣,落後鬧慣了。
自此婦人約莫武大歸來時分,先自去收簾子,關上大門,武大見了,心裡自也暗喜,尋思道:「恁的都不好!」有詩為證:
「慎事關門并早歸, 眼前恩愛隔崔嵬;
春心一點如絲亂, 空鎖牢籠總是虛。
」
白駒過隙,日月撺梭,纔見梅開臘底,又早天氣回陽。
一日,三月春光明媚時分,金蓮打扮光鮮,單等武大出門,就在門前簾下站立,約莫将及他歸來時分,便下了簾子,自去房内坐的。
一日也是合當有事,都有一個人從簾子下走過來。
自古沒巧不成話,姻緣合當湊着。
婦人正手裡拏着叉竿放簾子,忽被一陣風将叉竿刮倒,婦人手擎不牢,不端不正,卻打在那人頭巾上。
婦人便慌忙陪笑。
把眼看那人,也有二十五、六年紀,生的十分博浪。
頭上戴着纓子帽兒,金玲珑簪兒,金井玉欄杆圈兒。
長腰身,穿綠羅褶兒。
腳下細結底陳橋鞋兒,清水布襪兒。
腿上勒着兩扇玄色挑絲護膝兒,手裡搖着灑金川扇兒,越顯出張生般龐兒,潘安的貌兒,可意的人兒,風風流流,從簾子下丢與奴個眼色兒。
這個人被叉杆打在頭上,便立住了腳。
待要發作時,回過臉來看,都不想是個美貌妖娆的婦人。
但見他:黑鬓鬓賽鴉翎的鬟兒,翠灣灣的新月的眉兒,清冷冷杏子眼兒,香噴噴櫻桃口兒,直隆隆瓊瑤鼻兒,粉濃濃紅豔腮兒,嬌滴滴銀盆臉兒,輕袅袅花朵身兒,玉纖纖蔥枝手兒,一撚撚楊柳腰兒,軟濃濃白面臍肚兒,窄多多尖趫腳兒,肉奶奶胸兒,白生生腿兒,更有一件緊揪揪紅绉绉白鮮鮮黑裀裀,正不知是什麼東西。
觀不盡這婦人容貌,且看他怎生打扮?但見:
「頭上戴着黑油油頭發{髟狄}髻,口面上緝着皮金,一徑裡執足出香雲一結,周圍小簪兒齊插。
六鬓斜插一朵并頭花,排草梳兒後押。
難描八字灣灣柳葉,襯在腮兩朵桃花。
玲珑墜兒最堪誇,露菜玉酥胸無價;毛青布大袖衫兒,褶兒又短襯,湘裙碾絹绫紗。
通花汗巾兒,袖中兒邊搭刺。
香袋兒身邊低挂,抹胸兒重重紐扣,褲腳兒髒頭垂下。
往下看,尖趫趫金蓮小腳,雲頭巧緝山牙老鴉。
鞋兒白绫高底步香塵,偏襯登踏,紅紗膝褲扣莺花。
行坐處風裙袴,口兒裡常噴出異香蘭麝。
櫻桃初笑臉生花,人見了魂飛魄散,賣弄殺偏俏的冤家」
那人見了,先自酥了半邊,那怒氣早已鑽入爪哇國去了,變顔笑吟吟臉兒。
這婦人情知不是,叉手望他深深拜了一拜,說道:「奴家一時被風失手,誤中官人,休怪。
」那人一面把手整頭巾,一面把腰曲着地,還喏道:「不妨!娘子請方便。
」都被這間壁住的賣茶王婆子看見。
那婆子笑道:「兀的誰家大官人,打這屋檐下過?打的正好!」那人笑道:「倒是我的不是,一時沖撞,娘子休怪。
」婦人答道:「官人不要見責。
」那人又笑着,大大的唱個喏,回應道:「小人不敢。
」那一雙積年招花惹草慣細風情的賊眼,不離這婦人身上,臨去也回頭了七八回,方一直搖搖擺擺,遮着扇兒去了。
有詩為證:
「風日清和漫出遊, 偶從簾下識嬌羞;
隻因臨去秋波轉, 若起春心不肯休。
」
當時婦人見了那人生的風流浮浪,語言甜淨,更加幾分留戀。
「倒不知此人姓甚名誰?何處居住?他若沒我情意時,臨去也不回頭七八遍了。
不想這段姻緣,都在他身上!」都是在簾下,眼巴巴的看不見那人,方纔收了簾子,關上大門,歸房去了。
看官聽說:莫不這人無有家業的?原是清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