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噙着一口酒,望空一噴。
隻見青天白日,風雨不知從何處而來。
一陣風起,黑氣罩了法場,瓦石從人頭上一打将來。
看的人都走了。
不多時,風過,黑氣散了。
獄卒、劊子手并監斬官一行人看那和尚時,迸斷了索子不見了。
便四下裡搜尋,那有個影兒。
正是鳌魚脫卻金鈎去,擺尾搖頭再不來。
有詩為證:
和尚生來忒怪異,捉時煩難去時易。
縱使勺酒不容吞,未必光頭便落地。
上至監斬官,下至獄卒、劊子手,都煩惱走了和尚,恐怕太尹見罪。
“我們這一行人,都要受苦,免不得回開封府報知太尹。
”龍圖聞報,即時升廳。
監斬官便帶着一行人請罪。
此時龍圖明知道妖人出現,朝廷要動刀兵。
不肯叫人胡亂吃官司,發放一行人自去。
星夜寫表申奏朝廷,叫就少時還好治理,若日久妖人聚得多時,恐難剿捕。
朝廷降下聖旨,遍行諸路鄉村巡檢,可用心緝訪剿捕。
文書行到河北貝州,州衙前懸挂榜文。
那個去處甚是熱鬧,有一個婦人戴着孝,手内提個籃兒,在州衙前走來走去五七遭。
這婦人若還生得不好時,也沒人跟着。
看他不十分打扮,大有顔色。
到處有這般閑漢問道:“我見你走來走去有五七遭,為着甚事?”婦人道:“實不相瞞哥哥說,媳婦因殁了丈夫,無可度日。
有一件本事,要賣三五百錢,把來做盤纏。
”那人又問道:“姐姐!你有甚本事得賣?”婦人道:“無甚空地賣不得,若有個空地,才好賣。
”那人與他趕起了衆人,吹的撲的道:“這裡好,也曾有人在這裡打野火兒過。
在這裡做好。
”那婦人盤膝在地上坐了。
看的人一來看見這婦人生得生,二來見婦人打野火兒,便有二三十人圍住着,都道:“不知他賣什麼?”隻見婦人去籃裡取出一隻碗來,看着一夥人道:“衆位在上!媳婦不是路歧,也不會賣藥打卦。
隻因殁了丈夫,無計奈何,隻得自出來賺三二十文錢使。
那個哥哥替我将碗去讨碗水來?”有個小厮道:“我替你去讨!”
不多時,小厮讨将一碗水來。
看的人道:“不知他賣什麼東西,讨水何用?”婦人揭起籃兒,晃晃拿出一把刀來。
看的人多道:“莫不這婦人會行法!”隻見婦人把刀尖去地上掘些土起來,搜得松松的,傾下半碗水在土内,和成一塊。
籃内取幾條竹棒兒出來,捏一塊泥,把一條竹棒兒上捏成一枝蠟燭,安在地上。
又捏一塊泥,再把一條竹棒兒捏成一枝蠟燭。
霎時間,做了十來枝,都安在地上。
看的人相挨相擠冷笑道:“沒來由,我們到吃這婦人家耍了。
引了這半日,又沒甚花巧。
裂裂缺缺的捏這幾枝泥蠟燭,要他何用!”有的人道:“你們且閉嘴看他,必有個道理!”婦人将剩下的半碗水洗了手,揩幹淨了,看看一夥人道:“媳婦因無了丈夫,無可度日。
不敢貪多,隻要賣三文錢一支。
這十枝要賣三十文足錢。
每一枝燭,就上燈前點起,直點到天明。
”看的人都笑道:“這姐姐把我貝州人取笑。
泥做的蠟燭,方才做的兀自未幹,如何點得着。
分明是取笑人。
”沒個人來買。
婦人見沒人來買,又道:“你貝州人好不信事。
難道媳婦脫空騙你三文錢?那個哥哥替我取些火來?”有一個沒安死屍處專一幫閑的沈待诏,替他去茶坊裡讨些火種,把與婦人。
那婦人去籃兒内取出一片硫磺發燭,就在火上焠着,去泥蠟燭上從頭點着。
一夥看的人都喝采道:“好妙劇術!一枝濕的泥蠟燭便點得着,又隻要三文錢一枝,那裡不使了三文錢。
”有好事的取三文把與婦人。
婦人收了錢,拿一枝過來,吹滅了遞與。
霎時間十枝泥蠟燭都賣了。
婦人擡起身來,收拾了刀和碗入籃内,與衆人道個萬福,便去了。
到明日,婦人又到空地上來。
人都簇着了看。
婦人道:“昨日生受賣得三十文錢,過得一日。
今日又來煩惱。
”衆人道:“真個作怪,昨日三文錢買了一枝泥蠟燭,恰好點了一夜。
比點燈又明亮,倒省了十文錢油。
”婦人在場子上讨些水,掘些泥,又做了十枝泥蠟燭。
衆人道:“不須點了。
”都争着了買去。
婦人又賣得三十文錢,自收拾去了。
以後逐日來賣,做不落手便有人買去了。
每日隻賣十枝。
賣了半個月,鬧動了貝州一州人,都說道:“有一個婦人在州衙前賣泥蠟燭,且是耐點,又明亮。
”
當日,這婦人正攤場,做得一半,州衙裡走出一個人來。
衆人看時,卻是個有請有分的人,姓王名則,現做本衙排軍的人。
那人怎生模樣?有“西江月”為證:
鳳眼濃眉如畫,黃須白面高顴。
手垂過膝闊雙肩,六尺身材壯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