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畫兒值得多少,不免将畫叉将起來看時,長不長五尺。
把眼一觀,原來光光的一幅美人圖,上面寫僧繇筆三字。
畫倒也畫得好,隻是小了些,不值什麼錢。
主管放了畫叉,回身問道:“我師要解多少?”先生道:“這畫非同小可,要解一百兩銀子。
”主管道:“我師休得取笑,若論這一幅小畫兒,值也不過值五六百錢。
要當百兩銀子,差了幾多倍數,如何解得!”先生道:“這是晉朝張僧繇畫的,世間罕有之物。
”主管道。
“張僧繇到今五百多年了,這幅美人圖,還是簇簇新的。
如今世上假畫也多,忒說的沒分寸了。
”先生道:“足下既認不真,隻當五十兩去罷!”主管道:“便五兩也當不得!”先生定要當,主管隻是不肯當,回他去又不肯去。
兩個說假誇真,嫌多道寡。
正在争論之間,隻聽得鞋履響,腳步鳴,中間布幕起處,員外踱将出來。
問主管:“燒午香也未?”主管道:“告員外,燒過午香了!”那先生看着員外道:“員外,稽首!”員外道:“我師請坐,拜茶!”員外隻道他是抄化的。
隻見主管把畫幅叉起,呈上員外道:“此位師父有這幅小畫,定要當五十兩銀子,小人不敢主張。
”員外把眼一觑,笑道:“我師這畫雖好,不值許多,如何當得五十兩!”那先生道:“員外,你隻知其一,不知其二。
這幅畫兒雖小,卻有一件奇妙處。
”員外道:“願聞其詳。
”先生道:“此非說話處,請借一步,方好細言。
”員外與先生将着手迳走進書院内,四顧無人。
員外道:“這畫有何奇妙?”先生道:“這畫不比世上丹青,乃是神仙之筆。
于夜靜更深之時,不教一人看見,将畫在密室挂起,燒一爐好香,點兩支燭,咳嗽一聲,在桌子上彈三彈,請仙女下降吃茶。
一陣風過處,這畫上仙女便下來。
”那員外聽得,思量道:“恁地時,果是仙畫了。
隻怕未必如此!”先生見他沉吟,便道:“員外如若不信,且留畫在此。
今夜試看,明日來領當價。
”員外道:“我師恁地說,必非謬言。
敢問我師尊姓?”先生道:“貧道姓張,名鸾,别号沖霄處士。
”員外點着頭,即同先生出來,教主管:“當與這張先生去罷。
”主管道:“日後不來贖時,卻不幹小人事。
”員外道:“不要你管。
隻去簿子上注下一筆,說我自當的便了。
”員外一面請先生吃齋,就将畫收在袖子裡,卻與先生同入後堂裡坐定吃齋罷。
員外送先生出來,主管兌足了五十兩白銀交付先生,先生作别自去。
不在話下。
員外在家受了媽媽的束縛,等閑女子,也不得近身。
況且說是個仙女,妖娆美貌,是生平不曾見面的,如何不魂搖洛浦,神蕩陽台。
當日巴不能夠一拳把白日打落,谯樓上立地催他起鼓。
正是:眼望捷旌旗,耳聽好消息。
未到天晚,先教當值的打掃書院,安排香爐、燭台、茶架、湯罐之類,預思量定下一個計策,向媽媽說道:“我有些賬目不曾明白,今夜要到書院中細去算清,快催晚飯來吃。
”媽媽信之不疑,真個的早早收拾晚飯,兩口兒吃罷。
員外道:“媽媽你先請歇息,我去去便來。
”不覺樓頭鼓響,寺内鐘鳴,已是初更時分。
但見:
十字街,漸收人影。
九霄雲,暗鎖山光。
八方行旅,向東家各隊分栖。
七點明星,看北鬥高垂半側。
六博喧呼月下,無非狎客酒人。
五經勤誦燈前,盡是才人學士。
四面鼓聲催夜色,三分寒氣透重帏。
兩支畫燭香閨靜,一點禅燈佛院清。
胡員外迳到書院,推開風窗,走進書院裡面。
吩咐當值的道:“你們出去外面伺候。
”回身把風窗門關上,點得燈明了,壁爐上湯罐内沸沸的滾了。
員外打些上号龍團餅兒,放在罐内。
燒一爐香,點起兩支燭來。
取過畫叉,把畫挂起,真是個摘得落的妖娆美人。
員外咳嗽一聲,就桌子上彈三彈,隻見就桌子邊,微微起一陣風。
這一陣風。
真個是:
善聚庭前草,能開水上萍。
動簾深有意,滅燭太無情。
古寺傳鐘響,高樓送鼓聲。
惟聞千樹吼,不見半分形。
風過處,隻見那畫上美人,曆曆的一跳,跳在桌子上。
一跳,跳在地上。
這女子從頭到腳,五尺三寸身材,生得如花似玉,美不可言。
正是:
添一指太長,減一指太短。
施朱太紅,傅粉太白。
不施脂粉天然态,縱有丹青畫不成。
有沉魚落雁之容,閉月羞花之貌。
隻見那女子觑着員外,深深的道個萬福。
那員外急忙回了禮。
去壁爐上湯罐内,傾一盞茶遞與那女子,自又傾一盞奉陪吃。
茶罷,盞托歸台,不曾道甚麼。
那女子一陣風過,依然又在畫上去了。
員外不勝之喜,道:“這畫果然有靈。
如今初次,隻莫纏他。
等待第二遍,細細與他扳話不遲。
”當時把畫軸自家卷起,叫當值的來收拾了家夥,員外自回寝室歇息。
不在話下。
到第二日,又說要去算帳,忙忙的催取晚飯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