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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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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灣人要在這兒造社會主義的良田。

    年輕的右派鄭達遠拉着架子車,跟沙灣村的壞分子們一起,往良田裡拉土。

    土要從很遠的地方拉過來,然後一層層蓋住沙。

    民兵蘇三端着槍,很正義地監督着。

    鄭達遠的身子經不住風沙的襲擊,沒跑幾趟,步履便變得踉跄,讓壞分子們甩在了後面。

    蘇三不滿地要拿槍把子打他,罵他不老實改造。

    一旁的棗花趕過去,幫鄭達遠推車。

    民兵隊長牛根實遠遠地吼:“棗花,過來!”棗花沒理哥哥,她打心眼裡疼這個右派,白白淨淨一個人,下放到沙漠才幾天,就變得比牛根實還黑。

    他單薄的身子哪裡經得住這種折騰,就算是土生土長的沙灣人,也有點抗不住了。

     鄭達遠掉過頭,沖她感激地看了一眼。

     吃黑飯時,鄭達遠跟壞分子們被隔離到另一邊,等沙灣人吃完才挨着他們。

    沙灣人一人一大碗菜,兩個大饅頭,就這,蘇三還嚷嚷着吃不飽,被牛根實罵了一頓。

    輪到鄭達遠他們時,菜換成了湯,饅頭變成了一個。

    鄭達遠端着碗,躲在遠處,瞅着碗裡的菜湯,發愁。

    棗花悄悄走過去,趁别人不注意,塞給鄭達遠兩個雞蛋。

    那是哥哥偷着給她的,怕她頂不住。

    她沒舍得吃,早就想着給他了。

     鄭達遠真是餓極了,一口一個,吃的那個貪,那個香,直讓棗花淌眼淚。

    吃完了,他抺抺嘴,想說什麼,蘇三過來了,一把搶過他的饅頭,就往嘴裡塞。

    棗花突然撲上去,差點把蘇三的嘴撕爛。

     夜裡,批鬥開始了。

    胡楊公社的革委會主任帶着民兵從遠處趕來,參加沙灣村的大批判。

    鄭達遠第一個被揪上去,要他交待為什麼要寫反動文章,破壞農業學大寨的偉大運動。

    鄭達遠結巴着,他已交待了無數次,那篇文章是寫給省革委的,對沙漠裡大搞平沙整地,砍樹造田提出強烈質疑。

    正是這篇文章,他被打成右派,下放到沙灣村接受改造。

    蘇三看他不說話,跳上台,抽他耳刮子。

    棗花看不下去,從人群裡抽出身,偷偷來到工地。

    鄭達遠的活拉下了許多,按規定,批鬥會開完他還要把任務完成。

     棗花拉起車子,夜朦朦,風淩淩,沙子打在臉上,也打在她心上。

    她一遍又一遍念叨着那個人的名字,感覺身上的勁猛然大了。

    這個十七歲的沙鄉姑娘第一次在心裡呼喚着一個男人,白淨的面孔,濃濃的眉毛,還有看她時躲閃的眼神,張口說話時雪白的牙齒…… 等批鬥會結束,鄭達遠孤零零地來到工地時,發現拉下的活竟沒了,眼前是一個土頭土臉的人兒…… 起風了。

     黑雲是信号,風才是真正可怕的東西。

    棗花頓覺不妙,今兒的風不一樣,一起便是厲風,聲音不是吼吼的,那種風沙鄉人已見慣不驚。

    今兒的這風像火車,哐裡哐當沖過來,間或發兩聲長嘯,震得人耳膜疼。

    也是在瞬間,天昏沉沉的,要黑,卻又舍不得什麼,嘩一下閃出亮,眨眼又暗了,嗆眼。

    棗花揉揉眼,起身,風嗖就把頭巾掀走了,頭頂上打個旋,眨眼便到了三道梁子。

    三道梁子離這兒少說也有三裡地呢。

    棗花驚開嗓子,喊:“音兒——”風灌了一嗓子,噎得她趕忙蹲下。

    側耳聽,喊出的聲音就像風的屁,讓劇烈搖擺着的沙棗樹給碰碎了。

    不行,音兒還在三道梁子呢,這死丫頭,讓她算了,她偏是不甘心那片讓羊糟蹋了的沙棗林。

    六根一疏忽,羊群進了三道梁子的林子,踩折了不少小樹枝。

    玉音不放過六根,扯着羊倌六根的袖子,一枝兒一枝兒指給他,哪枝沒折,哪枝踩斷了,急得羊倌六根跳蹦子。

    羊讓她攆出沙棗林後,四處亂跑,羊倌六根說先把羊趕進圈,再過來賠行不? “不行,你跑了我上哪找你去!” 這丫頭,是拿沙棗林故意刁難六根哩,她對六根橫豎看不上眼。

     那片沙棗林是鄭達遠精心培育的,研究了六年,終于培育出新品種,叫“達遠三代”,要是都能活下來,對沙漠可算是個大貢獻。

    據達遠講,這種沙棗林耐旱性比普通的沙棗林強十倍,抗風性更好,一般的風沙根本耐何不了它。

    而且根繁葉茂,成片成片地連在一起。

    對騰格裡,它是個寶啊。

     可惜它還隻有指頭那麼粗,掩藏在紅柳叢中,棗花一直拿它當寶貝,就是自己沒水喝,也斷然不敢不澆它。

    死六根,說了一千遍一萬遍,還是讓羊進去了。

    棗花心疼得要爛掉。

     也不全怪六根。

    他睡着了。

    連着拉了三宿水,能不累?棗花叫他歇一宿,他不,說眼望着庫裡沒水了,再不搶,樹澆啥,人喝啥?自打樹林的事把哥哥牛根實惹下,水就成了難腸事,哥哥牛根實拿水威脅她,氣得棗花直抺鼻子。

    幸虧有六根,不知打哪弄來一輛四輪,自個開着,沒明沒夜的,從沙漠水庫往來裡搶水。

     黑騰騰的雲壓過來,天地混沌一片,風把沙漠掀翻了,打得人根本沒法兒睜眼。

    棗花死命地喊玉音,喊六根。

    該死的天爺,說刮就刮,剛才還晴晴的,風渣兒都沒有,瞬間就怒了臉。

    棗花跌跌撞撞往三道梁子跑,沒跑多遠,就聽見六根的聲音:“羊,羊啊——” 棗花忽地想起,六根的羊讓玉音攆到了沙灘裡,這大的風,羊肯定沒法兒回來。

    心裡頓時急起來。

    又跑幾步,她跟六根撞上了,六根一把抓住她:“羊,我的羊啊——” “幹呱喊個啥,快找呀。

    ”兩個人也不嫌人笑話,互相拽扯着往前走。

    棗花問:“音兒呢?” “我把她送回去了。

    ” “送哪裡了?”棗花扯上嗓門問。

     “還能送哪,紅木房啊。

    ” “我咋沒看見?” “這大的風沙,你能看見麼,狗日的天爺,又是曬又是刮的,不叫人活了。

    ” “你跟她說啥了?” “我聽不見,你大聲點。

    ”風把六根的帽子刮跑了,六根要攆帽子,被棗花拽住:“我的頭巾也叫刮了,攆不上。

    ” 正說着,棗花腳下一絆,軟綿綿的一堆,低頭一看竟是隻羊。

     六根的羊叫風刮走了六隻!兩個人頂着風沙把羊群趕到圈裡,六根破上嗓子喊他的羊少了。

    棗花說這黑的天,人都看不清,你咋知道羊少了?六根說少了就是少了,羊少了還能不知道麼?拿出手電筒細心數了幾遍,确定六隻不見了。

    六根能一一說出這六隻的名字,黑頭子,花尾巴,二節子,半尺子,還有大花和二花。

     “羊,我的羊啊——”六根垂頭喪氣蹲圈門口,也不管風有多厲,那樣子,就像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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