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八也就沒有作聲。
莊老爺子本來就心虛,自然亦不再說話。
周巡檢雖不敢确定莊老爺子說話是真是假,但一聽見“山裡的”,就知道這事情已經再沒有他調停的餘地……
亭子裡的形勢就這樣沉默地僵持着。
大家又不知道該等到什麼時候,情形變得非常奇怪。
雨水不斷滴打在草棚頂上。
良久。
亭子外的人群裡,忽爾有人高叫:“啊!”
所有人朝那聲音的方向瞧過去。
是其中一個戴諸葛巾的漢子。
他伸出一根手指。
衆人跟随着那手指的方向眺望。
“真的……來了……”
莊老爺子跟麻八,同時好像屁股給火燒般跳起來,走到亭子前想看個清楚。
官道上遠方,兩點小小的黑影,冒着大雨往這邊漸漸接近。
莊老爺子興奮地抹去眼臉上的雨水。
麻八則臉色蒼白地呆站着。
兩百多雙眼睛,瞧着那兩個身影越走越近。
終于到了空地前。
來者兩人披着蓑衣徒步前來,頭上皆頂着烏漆大竹笠,看不見面目。
空地上那兩百人像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從中央分開,隔出了一條寬闊的通路。
兩人經過之處,凡是拿着利刃的漢子,都不自覺把武器收在身後。
兩人走進“五裡望亭”,無言解下了竹笠和蓑衣,露出一身深青色的布袍,那式樣有點像道士的袍服,但腕臂處纏着布帶收束了衣袖。
青袍左襟胸口處,有黑絲線繡着篆體的“青”字。
腰間各斜挂着一件長形物事,以厚布囊包裹着,顯然是為了阻隔雨水。
莊老爺子感動得幾乎哭出來。
——真的……真的來了……
他吩咐随從,接過兩人的竹笠與蓑衣,并搬來兩把竹椅子。
兩名青袍男子卻未坐下。
他們拉扯腰間一根束繩,那包着長物的布囊解開來,露出兩柄一式一樣、形貌似頗古拙的長劍。
銅鑄的劍锷與劍鞘吞口皆擦得發亮。
鬼刀陳看見這兩柄劍,眼睛瞪得大大的,頭皮一陣發麻,頭殼那道刀疤有點刺痛的感覺。
那兩襲幹淨的青袍雖然顔色素淡,但在衆人眼中卻像發出神秘的光芒。
左邊那個青袍男子比較年長,二十七、八年紀,唇上的胡須蓄得甚整齊。
他那雙銳目向四周掃視一輪,自然散發出一股令人不敢直視的氣勢。
“青城派,張鵬。
”這男子說時,并不拱拳行禮,語氣一點不像在自我介紹,倒像在命令衆人牢記這名字。
“遵奉家師之命,陪同師弟下山來,調解此事。
”
莊老爺子得意地瞧瞧麻八,然後上前拱手行禮。
“莊某該死,早知兩位劍俠遠來,也就該在山腳預備車馬——”
張鵬打斷他:“本派戒律,除藝成滿師下山者外,弟子出入皆不得騎乘車馬,惰懶筋骨。
”
莊老爺子陪笑:“佩服!佩服!唉,這次的事情,原來不過是市井裡的小糾紛,竟勞貴派兩位劍俠的大駕,實在——”
再次給張鵬打斷:“我說過,我隻是陪着來的。
”張鵬指一指身旁的師弟。
“奉家師谕,此事概由我這位燕師弟作決。
”他後退了一步。
衆人不免意外,仔細看張鵬身旁那個年輕得多的青城派弟子。
這姓燕的看來不過十六、七歲,連胡子也沒有長,修長的中等身材,一張五官細緻的臉還帶點稚氣。
兩道濃眉英氣地往上高揚,可是神情羞澀,加上膚色曬得黝黑,若非腰間真的帶着劍,怎看也是個農家少年的模樣。
少年幾乎就想向衆人拱手行禮,但想起張師兄沿途的囑咐,又把手垂下來。
——這些凡人,跟我們不是對等的。
張師兄如是說。
少年捏着拳頭,眼睛垂下來沒看任何人。
那紅潤如孩子的嘴唇有點顫抖。
“……青城派,燕小六。
”聲音小得隻有亭子裡的人聽得見。
莊老爺子皺眉。
這麼一個神情尴尬的少年,還有這個土包的名字,跟劍俠的身份毫不匹配,根本就跟尋常一個農村子弟無異嘛。
可是看那張鵬的氣勢,還有青袍跟長劍,這兩人又決計假不了……
“這位燕少俠……”莊老爺子還是畢恭畢敬地向這個比自己年輕最少四十歲的小子拱手:“這事情的來龍去脈是這樣的……”
“不……不必說了。
”燕小六急忙回答。
他回頭向張鵬請示。
可張鵬沒有動一動眉毛。
燕小六隻好又硬着頭皮說下去:“家師的意思是:既然是這位莊先生來求我們的,一切就依莊先生的意思去辦。
”
就是這樣?
麻八聽得傻了眼。
莊老爺子強壓着心頭狂喜,微笑朝周巡檢說:“大人也聽見了吧?既然得到青城派掌門老人家的吩咐,那莊某就大膽拿個主意吧……大人,就按你剛才說的辦:死的賠個三十兩銀子,傷的也各自賠償……”
他再得意地瞧着麻八:“然後在‘太平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