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她已經滿二十歲了。
然後,秋天一到我也會滿二十歲。
隻有死去的人永遠都
是十七歲。
直子生日那天下雨。
下課後,我在附近買了蛋糕,跟着搭電車到她的住處。
因為我曾對她說過既然滿二十歲了,還是稍微慶祝一下好了。
我想如果換作是我
的生日,我也會希望這麼做吧!孤伶伶地過二十歲生日的滋味一定不好受。
這一天的電車不但擠,又晃得厲害。
蛋糕晃到直子的屋子裡時,已形同古羅馬露天劇場的
遺迹一般殘缺不全了。
不過,我們還是用火柴點燃二十支準備好了的蠟燭,然後又拉上窗,關掉電燈,這麼一來,果然就像個有模有樣的生日。
直子還開了一瓶酒。
我們一面喝酒,一面吃蛋糕,非常簡單的一餐。
“滿二十歲聽起來真有些怪異呢!”直子說道。
“我根本就還沒作好準備嘛!真怪!好像是被人從背後推上去一樣!”
“我還有七個月,可以慢慢準備哩!”我笑道。
“真好!還是十九歲。
”直子羨慕地說道。
一邊吃,我便一邊說起“突擊隊”買新毛衣的事。
本來他隻有一件毛衣(是件藍色的高中校服),現在總算有兩件了。
新毛衣相當可愛,上頭有一隻紅、黑相間的鹿。
毛衣本身是好看沒錯,但隻要見他穿着走路時,大夥兒都忍俊不住。
而他卻一點也不懂大夥兒為什麼要笑。
“喂!渡邊,有什麼不對嗎?”他問道。
在餐廳裡,他和我比鄰而坐。
“我臉上沾了東西嗎?”
“沒有哇!沒什麼不對的呀!”我強自壓抑着。
“不過,這件毛衣倒真是不錯嘛!”
“謝謝!”“突擊隊”笑得很開心。
聽了這些事,直子非常興奮。
“我想見他!一次就好了!”
“不成!你一定會笑出來的。
”我說。
“真的會笑出來嗎?”
“我敢打賭。
連我這種每天和他在一起的人,有時都還會忍不住笑出來哩!”
餐畢,兩人收拾過餐具,便坐在地闆上一面聽音樂一面喝剩下的酒。
我一杯都還沒喝完,直子就已經喝了兩杯。
這天直子出奇地話多。
她談起小時候,也談起學校和家庭。
而且不論是那一樁,都像一幅工筆畫一般說得極其詳細。
我一邊聽,一邊由衷地佩服她的記憶力。
然而漸漸地,我注意到她的話裡包含着某種東西。
那種東西很是怪異,它非但不自然,而且還扭曲着。
每一個話題聽起來是都頗嚴整、有條理,但連接話題
的方式卻十分奇特。
A話題在不知不覺中成了包含A的B話題,不久又成了包含B的C話題,這變化始終不辍,沒個了時。
剛開始我還會适時地應和幾句,漸漸地也
作罷了。
我改放唱片,一張完了,便移開唱針再放下一張。
全都放過之後,便又從頭開始。
唱片總共也不過六張,從第一張“Sergeantpepper-
slonelyheartsclubband”到最後一張“WaltzforDebby”,成一循環。
而窗外的雨仍未停歇,時間慢慢地流去,直子依舊繼續
唱獨角戲。
我發現直子說話的方式之所以不自然,是因為她一直很小心地在回避一些重點。
不用說,木漉也是個重點,但我覺得她所回避的不隻是這個。
她心裡藏着幾
件事不願說出來,隻不斷地描述一些無關緊要的小事。
不過,這還是直子第一次如此專注地說話,我便讓她一直說下去了。
但是當時針指着十一的時候,我開始有些
不安了。
直子已經說了四個多鐘頭,不曾停下來過。
我因為牽挂着最後一班電車和宿舍關門的時間,便找了一個适當的時機,插嘴說道。
“我該走了,就快沒車子坐了。
”我一邊看表。
可是直子仿佛沒聽見我的話似的。
或者是聽見了,但不了解我的意思。
她停了一下,立刻又接下去說。
沒奈何,我隻好又坐下去,将第二瓶酒剩餘的解決掉。
她既然想說話,就讓她說下去好了。
電車、宿舍,所有一切我都随它去了。
然而這回直子并沒有長篇大論。
待我意識過來,她已經說完了。
最後的幾句話就像被擰下來一樣,浮在半空中。
說得确切一些,她的話其實并不是說完了,
而是突然間不知從哪裡消失了。
她似乎還想再往下說,但卻已經接不下去了。
某種東西已經不見了。
也或許是我讓它消失的。
或許是我剛說過的話終于傳到她身邊,
經過一段時間,她也終于理解,使她不斷地說下去的精力一般的東西也就因此消失了。
直子微張着唇,茫然地注視着我的眼睛。
她看起來就像是一部正在運作之中卻
突然被拔掉電源的機器。
她的眼睛有些模糊了,仿佛覆着一層不透明的薄膜一樣。
“我并不想打斷你的話,”我說道。
“可是時間已經晚了,而且……”
淚水從她的眼裡溢出來,滑過臉龐,落在唱片封套上頭,發出頗大的聲響。
最初一滴淚既已奪眶而出,接下去更是不可收拾。
她兩手按着地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