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已是秋天。
杜·洛瓦夫婦整個夏天都是在巴黎度過的。
值此議會短暫休假之機,他們在《法蘭西生活報》連篇累牍,發表了一篇又一篇支持新政府的文章。
現在雖然還隻是十月初,議會卻要複會了。
因為摩洛哥事件已變得十分嚴峻。
實際上,誰也不相信會向丹吉爾派兵。
然而議會休會那天,右翼議員朗貝爾·薩拉辛伯爵,卻發表了一篇風趣诙諧、連中間派也鼓掌叫好的演說,說他敢以自己的胡須與政府總理的美髯打賭,新任内閣定會仿效其前任,向丹吉爾派出一支軍隊,使之同派往突尼斯城的軍隊彼此對稱。
這正如一個壁爐,必須左右兩邊都放上花瓶,方可産生對稱效果一樣。
他還說:“先生們,對法國來說,非洲這塊土地恰如一個壁爐。
此壁爐不但消耗了我們大量的木柴,且因風門太大,為了能夠點着而燒掉了我們許多紙币。
“你們忽然雅興不淺,一廂情願地不惜重金在壁爐的左邊放了一尊突尼斯小擺設。
既然如此,你們就等着瞧吧,馬羅先生現在也會如法炮制,在壁爐的右邊放上一尊摩洛哥小擺設。
”
這篇講話早已家喻戶曉。
杜·洛瓦便是受其啟發而寫了十來篇關于阿爾及利亞殖民地的文章,作為他初進報館時所中斷的文章續篇。
他在文章中竭力鼓吹出兵,雖然他自己也認為,出兵的可能根本不存在。
他在“愛國”的幌子下,大肆煽動人們的情緒,把西班牙視為敵國,對它展開了極其惡毒的攻擊。
《法蘭西生活報》因其與政府當局衆所周知的密切關系而忽然名噪一時。
對于政治方面的消息,它的報道總要先于其他嚴肅報刊。
它并在報道時以這樣那樣的按語,點出其支持者——各位部長——的意圖。
因此該報一時成了巴黎和外省各報搜集新聞的場所,成了各類消息的重要來源。
人人敬而遠之,開始對它刮目相看。
它已經不是一群投機政客暗中把持的報刊,而是政府的重要喉舌。
報館的幕後核心,就是拉羅舍—馬蒂厄,杜·洛瓦則成了他的發言人。
至于瓦爾特老頭,這位平時很少發言的衆院議員和精于心計的報館經理,之所以隐而不露,據說在摩洛哥正暗中做着大筆銅礦生意。
瑪德萊娜的客廳業已成為一處很有影響的場所,好幾位内閣成員每星期都要來此聚會。
連政府總理也已來她家吃過兩次晚飯。
這些政界要人的女眷,過去輕易不敢跨進她家門檻,如今卻以有她這個朋友為榮,而且來訪的次數遠遠超出她對她們的回訪。
當今外交部長在這裡随意出入,俨然成了家中的主人。
他每天随時會來,而且總帶來一些要發的電文、情報或消息,經他口授,由丈夫或妻子筆錄下來,好像他們已成為他的秘書。
每當這位部長大人離去之後,同瑪德萊娜面對面獨處的杜·洛瓦,總要對這出身卑微的發迹小人火氣連天地發洩一通,言語中不僅充滿威脅,而且帶有惡毒的含沙射影。
每逢此時,瑪德萊娜總是聳聳肩,輕蔑地說道:
“你若有能耐,也像他一樣,混個部長讓我看看。
到那時,你不也可趾高氣揚起來?不過在此之前,勸你還是閉上你的臭嘴為好。
”
杜·洛瓦乜斜着眼看着她,撫了撫嘴角的胡髭,說道:“我有什麼能耐,現在也還無人知曉。
也許總有一天,大家會發現的。
”
“那好,”瑪德萊娜捺住性子說道,“我們就等着看你什麼時候會有這一天。
”
兩院複會那天早晨,尚未起床的瑪德萊娜,向正在穿衣的杜·洛瓦作了反複叮咛。
因為丈夫就要去拉羅舍—馬蒂厄家吃午飯,想在開會之前,就《法蘭西生活報》第二天要發表的一篇政論文章聽聽他的意見。
不言而喻,此文應是内閣真實意圖的一種半官方表露。
“特别是,”瑪德萊娜說道,“别忘了問問他,貝龍克勒将軍是否确像外界所傳已被派往奧蘭。
如果确已派去,其意義可就非同一般了。
”
“你能否少羅唆了兩句,”杜·洛瓦不耐煩地說道,“讓我安靜一會兒。
此去該問些什麼,難道我自己還不清楚?”
“那可不見得,親愛的,”瑪德萊娜依然和顔悅色地說道,“每次你去部長家,我給你交辦的事,你總要忘掉一半。
”
“那是因為,”杜·洛瓦氣哼哼地說,“你這位部長大人是個蠢貨,我很讨厭他。
”
“這是什麼話?”瑪德萊娜的語調仍舊十分平靜,“他既不是我的部長,也不是你的部長。
不過他對你比對我要更為有用。
”
杜·洛瓦稍稍轉過身,向她發出一聲冷笑:
“對不起,他并未向我獻殷勤。
”
“對我也沒有呀,”瑪德萊娜不慌不忙地說,“别忘了,我們的前程可全都仰仗着他。
”
杜·洛瓦一時語塞,過了一會兒,又說道:
“如果問我,在你的崇拜者中我喜歡誰,我倒還是傾向于沃德雷克那個老傻瓜。
這家夥近來怎樣?我已有一星期沒見着他了。
”
“他病了,”瑪德萊娜說,神态分外鎮定。
“他給我寫了封信,說他因關節炎發作而起不了床。
你應當去看看他。
你知道,他很喜歡你,你若去了,他一定會很高興的。
”
“是的,我一會兒就去,”杜·洛瓦說。
他已穿戴整齊,戴上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