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達尼昂隻字未對波托斯提及他的傷口和他的訴訟代理人夫人。
我們這位貝亞恩小夥子雖然很年輕,卻非常明智。
所以,那位自命不凡的火槍手所說的話,他假裝統統信以為真。
因為他深信,要想維持一個人的友誼,就不能揭穿他的秘密,尤其當這個秘密關系到他的自尊心的時候;其次呢,你對别人的生活了如指掌,在精神上對他們就有某種優越感。
達達尼昂在考慮未來勾心鬥角的計劃時,決心把他的三位夥伴當作自己飛黃騰達的工具。
能夠事先把他們身上無形的線捏在自己手裡,以便将來操縱他們,那又何樂而不為呢?
然而整個路途之中,卻有一種深深的憂傷壓在他心頭:他思念着年輕漂亮的波那瑟太太,因為波那瑟太太該是很珍惜他的一片忠心的。
不過,我們應當趕緊說明,小夥子心頭這種憂傷的産生,主要不是由于惋惜失去的幸福,而是由于擔心那可憐的女人吃苦頭。
他毫不懷疑,波那瑟太太是紅衣主教尋求報複的犧牲品;衆所周知,紅衣主教的報複是可怕的。
而他怎麼居然得到紅衣主教的垂青,實在令他莫名奇妙,衛士隊長卡弗瓦先生如果在他家裡找到了他,也許會向他透露其中的原因吧。
一個人走路時整個身心沉浸在某種思考之中,肯定會覺得時間過得快,路程也顯得短。
這時,外在的一切全像在睡鄉之中,而他的思想就好比在這睡鄉中做夢。
他從一個地方出發,到達了另一個地方,僅此而已。
途中的一切,在他的記憶裡,隻剩下一片朦胧的雲霧,什麼樹啊,山啊,景緻啊,一切的一切,全都隐沒在裡邊。
達達尼昂正是在這種幻覺狀态下,由馬信步走去,從尚蒂利到達了傷心鎮;進到鎮裡時,沿途見過什麼東西,他一點兒也不記得了。
隻在進到鎮裡之後,他的記憶力才恢複。
他搖晃幾下腦袋,望見他留下阿拉米斯的那家小酒店,策馬奔跑過去,直到門口才停下。
這回接待他的不是老闆,而是老闆娘。
達達尼昂會相面,隻打量一眼老闆娘那張胖乎乎的、滿面春風的臉,就知道不必對她遮遮掩掩。
一個女人有一張如此快活的臉,你對她是不用提防的。
“好心的太太,”達達尼昂說道,“十一、二天前,我們被迫把我的一個朋友留在這裡,您能告訴我他怎樣了嗎?”
“是一位二十三四歲、溫和、可愛、結實的俊小夥子嗎?”
“還有,肩膀上受了傷。
”
“一點不錯!”
“我們要我的就是他。
”
“您找對啦,先生,他一直在這裡。
”
“啊!太好啦,親愛的太太,”達達尼昂說着跳下馬來,将缰繩往普朗歇手裡一扔,“您可算救了我的命。
那可愛的阿拉米斯在哪兒?能讓我擁抱他嗎?說實話,我迫不及待想見到他。
”
“對不起,先生,我想他這會兒恐怕不能見您。
”
“為什麼?他和一個女人在一塊嗎?”
“天哪!您說哪兒去了!那個可憐的小夥子!不,先生,他不是和一個女人在一塊。
”
“那麼他和什麼人在一塊?”
“與蒙迪迪耶的本堂神甫和亞眠耶稣會會長在一起。
”
“天哪!”達達尼昂叫起來,“可憐的小夥子傷勢惡化了嗎?”
“不是,先生,情況正好相反。
不過在傷愈之後,天恩感動了他,他決心進修道會了。
”
“這就對了,”達達尼昂說,“我忘了他當火槍手隻是暫時的。
”
“先生還堅持要見他嗎?”
“比剛才更想見了。
”
“那好吧。
先生隻需到院子裡左邊上樓梯,三層五号。
”
達達尼昂按老闆娘指的方向跑去,隻見一座建在屋外的樓梯,這種樓梯現在在一些老客店的院子裡還見得着。
不過,要進阿拉米斯的房間可不容易,進入他房間的通道和阿爾米德①的花園一樣,是有人嚴加看守的。
巴贊站在走廊裡攔住達達尼昂,硬是不放他進去,因為他看到自己曆經多年的磨練,現在終于快要達到始終不渝追求的目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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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意大利文藝複興後期最偉大的詩人塔索的代表作《被解放的耶路撒冷》的女主人,猶太美人,擅長魔術,引誘十字軍的勇士,法國人雷諾,将其囚于花園裡,與十字軍隔絕。
事實上,可憐的巴贊一直夢想為一位教士效勞,急切地盼望将來有一天,阿拉米斯會最終扔掉火槍隊隊服,而換上道袍。
阿拉米斯每天都許諾說,這一天為期不遠了;正是這種許諾,使他留下來為一位火槍手效勞。
不過他說,這種效勞會使他喪失靈魂的。
巴贊這段時間以來高興極了。
從一切迹象看,這一回他的主人是不會反悔的了。
肉體痛苦和精神痛苦的結合,對他産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