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嘉坐在卧室裡,嬷嬷用托盤送來的晚飯,她随便吃了一點,隻聽見那夜晚的風不停地吹。
屋裡真靜得可怕,幾個小時以前,弗蘭克的屍體還停放在客廳裡,現在比那時顯得更加寂靜。
那時還能聽見有人攝手攝腳地走路,放低了聲音說話,有鄰居輕輕地敲門,悄悄地進來說幾句這安慰的話。
弗蘭克的妹妹是從瓊斯博羅趕來參加葬禮的,有時也要抽抽搭搭地哭上一陣。
現在屋裡是一片沉寂。
雖然開着房門,她也聽不見樓下有什麼動靜。
自從弗蘭克的屍體運回家來,韋德和小女兒就一直在媚蘭家裡,現在她竟然很想聽到兒子跑來跑去的聲音,很想聽到愛拉格格的笑聲了。
廚房裡也暫時休戰,聽不見彼得、嬷嬷和廚娘争吵的聲音傳到她的屋裡來。
就連皮蒂姑媽在樓下書房裡,也照顧到思嘉悲哀的心情,沒有搖那咯吱咯吱響的安樂椅。
誰也沒有來打攪她,都以為她由于傷心,願意獨自安靜待一會兒,但是她恰恰不希望獨自待在那裡。
如果單是感到傷心,那末她過去所經曆過許多傷心的事,這次也是能夠承受得了的。
但是弗蘭克之死除了給她一種強烈的空虛感以外,她還感到恐懼、内疚,還為突然良心發現而不安,她生氣第一次為自己的作為感到到悔恨,悔恨之中還攙雜着一種難以擺脫的恐懼,以至于使她迷信起來,不停地斜眼看她和弗蘭克睡過的那張床。
弗蘭克是她殺死的。
弗蘭克肯定是她殺死的,就像她親手扣了闆機一樣。
原來他求過她,讓她不要一個人到處亂跑,可是她總不聽,現在他死了,就是因為她太固執。
上帝會因為這件事而懲罰她的。
但是還有一件事使她心裡更不安,這件事對她是一種更大的壓力,更為要怕————這是在弗蘭克入殓以後,她再看一看他的遺容的時候,才感覺到。
在那張甯靜的臉上,有一種無可奈何的憂傷神情,這神情好像在對她進行控訴。
弗蘭克明明是愛蘇倫的,而她卻嫁給了弗蘭克,上帝會因為這件事而懲罰她。
她不得不在審判席前面低頭認罪,承認在從北方佬營地回來的路上,在馬車裡對他撒了謊。
也許思嘉可以申辯,她這樣不擇手段為了達到目的是迫不得已去騙他的,因為有那多人的生活需要靠她來維持,無法考慮弗蘭克和蘇倫的權利和幸福,但是現在說這些話也已經無濟于事了。
事實明明白白地擺在那裡,她是不敢正眼相看的。
她是懷着一顆冷酷的心嫁給了他,利用了他。
半年來,她本來是應該使他感到非常幸福的,然而卻使他感不到幸福。
上帝之所以會懲罰她,是因為她沒有好好地對待他,并且欺負他,刺激他,朝他發火,挖苦他,疏遠了他的朋友,還由于她孤自而行辦工廠,開酒館,雇犯人而使他沒臉見人。
她使他感到很不愉快,這她自己是知道的,但他忍受了這一切而毫無怨言。
她所做的唯一的一件使他真正高興的事,就是給他生了小愛拉。
她自己也清楚,當時要是有别的辦法,她也決不會生這個愛拉的。
她哆哆嗦嗦,戰戰兢兢,希望弗蘭克還活着,她願意好好地對待他,加倍地對待他,以彌補過去的一切。
唉,上帝要是不太生氣,不想報複就好了!時間要是過得不這麼慢,屋裡也不這麼靜就好了!她要是不這麼孤零零的一個人就好了!
要是媚蘭和她在一起,媚蘭就會安慰她,她也就不那麼害怕了。
可是媚蘭在家裡照顧艾希禮呢。
思嘉也曾想把皮蒂姑媽找來,緩和一下她良心上的不安,但是她又猶豫了,皮蒂姑媽要是來了也許全更糟,因為她對弗蘭克的死由衷地感到悲痛。
他的年齡和她更接近,而且她一向對他很真誠,皮蒂姑媽覺得家裡需要有個男人,他是再合适不過了,他在晚上為她讀報,說明當天發生的一些事情,而她呢,就為他補襪子。
他每次得了感冒,她都特别盡心照顧,專門為他準備吃的東西。
她是非常懷念他的,一邊擦着紅腫的眼睛,一邊反複地說:"他要是沒有跟着三K黨出去就好了!"思嘉真希望有個人能來安慰安慰她,使她别那麼害怕那麼内疚,給她說說她究竟怕的是什麼,為什麼這樣心神不定,要是艾希禮————但是她不敢往下想去。
她不但殺了弗蘭克,而且幾乎殺了艾希禮,一旦知道她是怎樣把弗蘭克騙到手的。
對他又是這麼不好,艾希禮就永遠不會再愛她了。
艾希禮這個人非常正直,非常真誠,非常厚道,看問題也看得很清楚。
如果他了解事情的全部真相,他應該會諒解的。
哦,他一定會非常諒解,但是他決不會再愛她了。
所以她決不能讓他知道事情的全部真相,因為她需要繼續得到他的愛,有了他的愛,她的力量就有了秘密的源泉,如失去了他的愛,她可怎麼活下去呢?要是這時能把頭靠在他的肩膀上,把心中的不安向他哭訴傾吐一番,該是何等的舒心啊!
家中仍是一片寂靜,舉辦喪事的氣氛依然濃厚,這就使她愈加感到孤獨,感到難以忍受。
她悄悄站起來,把門關上一半,拉開衣櫥最下面的抽屜。
在内衣下面摸索起來。
她拿出來的是皮蒂姑媽的"救命酒"白蘭地,這是她偷偷藏在那裡的,她對着燈光一照,發現差不多已經喝完半瓶了,從昨天晚上開始,已經喝了這麼多了。
她又往水杯裡倒了不少,咕嘟咕嘟一口氣喝了下去,天亮以前,她得把這個瓶子添滿水。
放回酒櫃裡去。
出殡之前,擡棺木的人想喝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