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傷的手心上孩童似的輕輕吻了一下,接着便打開隐秘的心扉,傾訴無限的衷情,掏出潛藏在痛苦中的可怕的蠢蟲。
他告訴她半夜裡他會醒來,寂寞地獨自流淚,對着她挂在浴室裡晾幹的襯衣暗自發愁。
他同她談起他曾急切地要尼格羅曼塔象貓一樣地叫喚,在他耳邊嗚咽:加斯東——加斯東——加斯東。
他又談起他如何費盡心機搜羅她的香水瓶,這樣他便能夠在為了掙點飯錢而上床的姑娘們脖頸上聞到香水氣味。
阿瑪蘭塔·烏蘇娜被他激情的迸發吓壞了,她不由得蜷起手指,象河蚌肉似的縮回去。
她的手已毫不疼痛,也沒有了憐憫的感受,變成了一串綠寶石和黃玉石一樣沒有知覺的骨頭。
“傻瓜!”她吐出了一句話。
“我就要乘第一艘船到比利時去了。
”
一天下午,阿爾伐羅來到博學的加泰隆尼亞人的書店,大叫大喊地宣布他的最新發現:一個“動物妓院”。
這個地方叫做“金童”,是一個巨大的室外沙龍,那兒至少有二百多隻麻形震耳欲聾地咯咯亂叫,報告時間。
舞池周圍的鐵絲網裡,大朵的亞馬遜山茶花叢藏着各種顔色的蒼鹭、肥豬似的鳄魚、十二個響節的蛇,還有披着金铠潛伏在一座人造小海洋裡的海龜。
這裡還有一條雪白的大狗,性情溫順,卻是個亂倫的家夥,為了吃食,它會作出種馬般的舉動。
氣氛非常純淨濃郁,那個場所仿佛是剛剛出現的。
花枝招展的混血姑娘絕望地守在鮮紅的花叢中,陳舊的唱片播放着早就被塵世樂園裡的人們忘卻了的愛情老調。
他們五人參觀夢幻般的室外沙龍的頭一個夜晚,坐在門口柳條搖椅裡的一位衣着華麗、沉默寡言的老太婆感到時光仿佛正在回轉。
從走近的五個人中,她看見一個瘦瘦的人,長着鞑靼人的顴骨,患着黃疸病,從誕生之日起就永遠标上了孤僻的印記。
“天啊!天啊!”她驚歎道,“奧雷連諾!”
她又一次看見了奧雷連諾上校,正象戰前很久她在燈光下見到的那樣,也象他在名譽掃地、幻想破滅以後即将流放之前那樣。
在那個遙遠的黎明,他來到她的卧室,發出平生第一個命令,要求給他愛情。
原來這是皮拉·苔列娜。
多年以前,在她已經一百四十五歲時,她就已放棄了有害的計算年齡的習慣。
她一直生活在平靜和對往事的回憶中,一直是在一種完全清楚的、确信不疑的未來中生活,而不會受到撲克牌預蔔的充滿陷阱的前途不斷滋擾。
從那天晚上起,奧雷連諾·布恩蒂亞就在他并不認識的高祖母那裡得到了同情和照顧。
她一坐上柳條搖椅,就會想起過去,想起當年這一家的興旺和沒落,想起馬孔多昔日的光輝,而這光輝現在已經泯滅了。
這時阿爾伐羅正在嘿嘿怪笑地吓唬鳄魚,阿爾豐索給麻屑編了個怪誕可笑的故事,說一星期之前,這些鳥兒把四個行為不端的顧客的眼珠子啄了出來。
加布裡埃爾呆在神情憂郁的混血姑娘的房間裡。
這姑娘沒有收斂錢币,而在給一位從事走私活動的男朋友寫信。
那個男朋友已被邊防警察抓走,目前正在奧裡諾科河(在委内瑞拉境内,往東流入大西洋。
)對岸蹲監獄。
警察讓他坐在一個裝滿了糞便和鑽石的便盆上。
這個真正的妓院有一個慈祥的鸨母,正是奧雷連諾·布恩蒂亞在長期的禁锢期間夢寐以求的地方。
他感到妙不可言,簡直象是領受到了最美好的情誼,使他再也不想去别處存身了。
他打算用話語來解脫自己的負擔,以便有人來割斷纏在他胸上的繩索,但他隻是伏在皮拉.苔列娜的大腿上傷心地哭了一通。
皮拉·苔列娜讓他哭完,用指尖撫摸着他的頭,他雖然沒有顯露出他是因為情欲而傷心,可她卻一下子猜透了男人自古以來的傷心事。
“好了,孩子,”她安慰他。
”你就告訴我,她是誰。
”
奧雷連諾·布恩蒂亞告訴她之後,皮拉·苔列娜發出一陣大笑,一種胸襟豁達的笑聲,最後就象鴿子咕咕地叫了。
奧雷連諾·布恩蒂亞心中沒有她猜不透的秘密,因為一個世紀的歲月和經驗告訴她,家庭的演變就象一架機器,不可避免地要有反複,就象一隻輪子,若不是由于無可補救的磨損而需要更換新輪軸,它就會永遠轉動下去。
“不要煩惱,”她笑着說。
“不管她在哪兒,她一定會等着你。
”
午後一點半,阿瑪蘭塔·烏蘇娜從浴室出來。
奧雷連諾.布恩蒂亞看見她從門口走過,穿着一件衣裙柔軟的浴衣,頭上包着頭巾似的手絹。
他幾乎踮着腳尖,趁着醉意趔趔趄趄地尾随在她身後。
正當她解開浴衣時,他踏進了這間幽會用的卧房。
她吃了一驚,忙把衣服合上。
他一聲不響,向隔壁一指,那間屋門半掩着,奧雷連諾·布恩蒂亞知道加斯東正在那裡寫信。
“走開,”她小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