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好不停地向司機招手,讓他把列車停在馬孔多車站上。
此時,古老的土耳其人街也變成了荒蕪的一隅,最後一批阿拉伯人已把最後一碼斜紋布賣掉多年,在那晦暗的櫥窗裡隻剩下了一些無頭的人體模型;這些阿拉伯人依然按照千年相傳的習俗,坐在自己的店鋪門口靜靜地等候着死神。
在那有着種族偏見、盛産醋汁黃瓜的邊遠地區——在亞拉巴馬*的普拉特維爾城*,也許帕特裡西亞·布勞恩還在一夜一夜地給自己的孫子們講述這座香蕉公司的小鎮,沒想到它如今已變成一片雜草叢生的平原。
那個代替安格爾神父的教士——他的名字誰也不想弄清楚,——受到風濕和精疑引起的失眠症的折磨,一夜一夜地躺在吊床上,等待上帝的恩賜。
跟他作伴的蜥蜴和老鼠,晝夜不停地互相厮殺,争奪教堂的統治權。
在這個連鳥兒都嫌棄的市鎮上,持續不斷的炎熱和灰塵使人呼吸都感到困難,房子裡紅螞蟻的鬧聲,也使奧雷連諾·布恩蒂亞和阿瑪蘭塔·烏蘇娜每夜都難以成眠。
他們受到孤獨和愛情的折磨,但他們畢竟是人世間唯一幸福的人,是大地上最幸福的人。
(以上“*”均為美國城名。
)
有一天,等候飛機等得不耐煩的加斯東,把一些必需的東西和所有的信件裝進一個箱子,暫時離開馬孔多回布魯塞爾去了,他打算把特許證和執照交給一個德國飛機設計師之後,就乘飛機回來,那個德國飛機設計師向政府當局提供了一項比加斯東自己的設計更宏偉的設計規劃。
于是,奧雷連諾·布恩蒂亞和阿瑪蘭塔,烏蘇娜在第一夜的愛情之後,開始利用加斯東外出的難得機會相聚,但這些相聚總是籠罩着危險的氣氛,幾乎總是被加斯東要突然歸來的消息所打斷。
他們隻好竭力克制自己的沖動。
他倆隻是單獨在一起時,才置身于長期受到壓抑的狂熱的愛情中。
這是一種失去理智、找害身體的情欲,這種情欲使他們始終處于興奮的狀态,甚至使得墳墓裡的菲蘭達驚得發抖。
每天下午兩點,在午餐桌旁,每天半夜兩點,在儲藏室裡。
都可聽到阿瑪蘭塔·烏蘇娜的号叫聲和聲嘶力竭的歌聲。
“我覺得最可惜的是咱們白白失去了那麼多的好時光,”她對奧雷連諾·布恩蒂亞笑着說。
她瞧見螞蟻正在把花園劫掠一空,正在用屋子裡的梁柱解除它們初次感到的饑餓;她還瞧見它們象迸發的熔岩似的重新在長廊裡川流不息,然而被情欲弄得麻木不仁的阿瑪蘭塔·烏蘇娜,直到螞蟻出現在她的卧室裡,她才動手去消滅它們。
此時,奧雷連諾·布恩蒂亞也擱下羊皮紙手稿,不離開房子一步,隻是偶爾給博學的加泰隆尼亞人寫回信。
一對情人失去了現實感和時間觀念,搞亂了每天習慣的生活節奏。
為了避免在寬衣解帶上浪費不必要的時間,他們關上門窗,就象俏姑娘雷麥黛絲一直向往的那副走路模樣,在屋裡走來走去,赤裸裸地躺在院子的水塘裡。
有一次在浴室的池子裡親熱時,差一點被水淹死。
他們在短時期内給房子造成的損害比螞蟻還大:弄壞了客廳裡的家具,撐破了那張堅韌地經受了奧雷連諾上校行軍中一些風流韻事的吊床,最後甚至拆散了床墊,把裡面的蕊子掏出來放在地闆上,以便在棉絮團上相親相愛。
雖說奧雷連諾·布恩蒂亞作為一個情人,在瘋狂的愛情上并不遜于暫時離開的加斯東,但在極樂世界中造成家中一片慘狀的卻是阿瑪蘭塔·烏蘇娜和她特别輕率的創造才能以及難以滿足的情欲。
她在愛情上傾注了不可遏止的一切精力,就象當年她的高祖母勤奮地制作糖動物一樣。
阿瑪蘭塔·烏蘇娜望着自己的發明,常常快活得唱起歌來,笑得忘乎所以,奧雷連諾.布恩蒂亞卻變得越來越若有所思、沉默寡言,因為他的愛是一種自我陶醉的、使一切化為烏有的愛。
不過,他倆都掌握了愛情上的高度技巧,在他們熾熱的激情耗盡之後,他們在疲倦中都得到了能夠得到的一切。
阿瑪蘭塔.烏蘇娜總是在頭腦清醒的時刻給加斯東複信。
在她看來,他是陌生而遙遠的,根本沒有想到他可能回來。
在最初的一封信裡,他告訴她說,他的合夥人确實給他發過飛機,隻是布魯塞爾的海上辦事處把飛機錯發到坦噶尼喀轉交給了馬孔多出生的一些人了。
這種混亂造成了一大堆麻煩,單是取回飛機就可能花上兩年時間。
于是阿瑪蘭塔·烏蘇娜排除了丈夫突然回來的可能性。
此時,奧雷連諾·布恩蒂亞跟外界的聯系,除了同博學的加泰隆尼亞人通信之外,隻有從郁郁寡歡的藥房女店主梅爾塞德斯那兒了解到加布裡埃爾的消息。
起先這種消息還是實在的。
為了留在巴黎,加布裡埃爾把回來的飛機票兌換成一些錢,又賣掉了在多芬街上一家陰暗的旅館門外撿到的舊報紙和空瓶子。
奧雷連諾·布恩蒂亞不難想到朋友的樣子:現在他穿的是一件高領絨線衫,隻有到了春天蒙帕納斯*路邊咖啡館裡坐滿一對對情人時,他才會從身上脫下這件絨線衫,為了對付饑餓,他在一個散發着花椰菜氣味的小房間裡,白天睡覺,晚上寫東西,據說羅卡馬杜爾*就是在那個房間裡結束一生的。
但是沒過多久,加布裡埃爾的消息漸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