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爾法克斯太太說,要是他直接從裡斯去倫敦,并從那兒轉道去歐洲大陸,一年内不再在桑菲爾德露面,她也不會感到驚奇,因為他常常出乎意料地說走就走,聽她這麼一說,我心裡冷飕飕沉甸甸的,實際上我在任憑自己陷入一種令人厭惡的失落感,不過我調動了智慧,重建了原則,立刻使自己的感覺恢複了正常,說來也讓人驚奇,我終于糾正了一時的過錯,清除了認為有理由為羅切斯特先生的行動操心的錯誤想法。
我并沒有低聲下氣,懷着奴性十足的自卑感,相反,我隻說: “你同桑菲爾德的主人無關,無非是拿了他給的工資,去教他的被保護人而已,你感激他體面友好的款待。
不過你盡了職,得到這樣的款待是理所應當的。
這是你與他之間他唯一嚴肅承認的關系。
所以不要把你的柔情、你的狂喜、你的痛苦等等系在他身上。
他不屬于你的階層。
記住你自己的社會地位吧,要充分自尊,免得把全身心的愛,徒然浪費在不需要甚至瞧不起這份禮物的地方。
” 我平靜地幹着一天的工作。
不過腦海中時時隐約閃過我要離開桑菲爾德的理由,我不由自主地設計起廣告,預測起新的工作來。
這些想法,我沒有必要去制止,它們也許會生根發芽,還可能結出果子來。
羅切斯特先生離家已經兩周多了,這時候郵差送來了一封給費爾法克斯太太的信。
“是老爺寫來的,”她後了看姓名地址說,“現在我想可以知道能不能盼他回來了。
” 她在拆開封口仔細看信時,我繼續喝我的咖啡(我們在吃早飯)。
咖啡很熱,我把臉上突然泛起的紅暈看作是它的緣故。
不過,我的手為什麼抖個不停,為什麼我情不自禁地把半杯咖啡溢到了碟子上,我就不想去考慮了。
“嗨,有時候我總認為太冷清,現在可有機會夠我們忙了,至少得忙一會兒”費爾法克斯太太說,仍然把信紙舉着放在眼鏡前面。
我沒有立即提出要求解釋,而是系好了阿黛勒碰巧松開的圍涎,哄她又吃了個小面包,把她的杯子再倒滿牛奶,随後淡然問道: “我猜想羅切斯特先生不會馬上回來吧?” “說真的,他要回來了——他說三天以後到,也就是下星期四,而且不光是他一個人。
我不知道在裡斯的貴人們有多少位同他一起來。
他吩咐準備好最好的卧室,圖書室與客廳都要清掃幹淨。
我還要從米爾科特的喬治旅店和能弄到人的随便什麼地方,再叫些廚工來。
而且女士們都帶女仆,男士們都帶随從。
這樣我們滿屋子都是人了。
”費爾法克斯太太匆匆咽下早飯,急急忙忙去做準備工作了。
果然被她說中了,這三天确實夠忙的。
我本以為桑菲爾德的所有房子都纖塵不染,收拾得很好。
但看來我錯了,他們雇了三個女人來幫忙。
擦呀,刷呀,沖洗漆具呀,敲打地毯呀,把畫拿下又挂上呀,擦拭鏡子和枝形挂燈呀,在卧室生火呀,把床單和羽絨褥墊晾在爐邊呀,這種情景無論是從前還是以後,我都沒有見過。
在一片忙亂之中,阿黛勒發了瘋。
準備接客,盼着他們到來,似乎使她欣喜若狂。
她會讓索菲娅把她稱之為外衣的所有“toiettes”都查看一下,把那些“passess”都翻新,把新的晾一晾放好。
她自己呢,什麼也不幹,隻不過在前房跳來奔去,在床架上竄上竄下,躺到床墊上和疊起的枕墊、枕頭上,面對着熊熊爐火在煙窗裡嘩剝作響。
她的功課已全給免掉,因為費爾法克斯太太拉我做了幫手。
我整天呆在貯藏室,給她和廚師幫忙(或者說增添麻煩),學做牛奶蛋糊、乳酪餅和法國糕點,捆紮野味,裝飾甜點心。
這批客人預計星期四下午到達,趕上六點鐘吃晚飯。
在等待期間我沒有工夫去胡思亂想了。
我想我跟其他人一樣賣力、一樣高興——阿黛勒除外。
不過我時時會感到掃興,情不自禁地回想起那些疑惑、兇兆和不祥的猜測。
那就是當我偶爾看到三樓樓梯的門慢悠悠地打開(近來常常鎖着),格雷斯·普爾戴着整潔的帽子,系着圍裙,揣着手帕,從那裡經過時。
我瞧着她溜過走廊,穿着布拖鞋,腳步聲減低到很輕很輕。
我看見她往鬧哄哄亂糟糟的卧房裡瞧了一瞧,隻不過說一兩句話,也許是給打雜女工們交代恰當的清掃方法:如何擦爐栅,如何清理大理石壁爐架,要不如何從糊了牆紙的牆上把緞子取下。
說完便又往前走了。
她一天下樓到廚房裡走一次,來吃飯,在爐邊有節制地吸一煙鬥煙,随後就返回,帶上一罐黑啤酒,在樓上陰暗的巢穴裡獨自消遣。
一天二十四小時中,她隻有一小時同樓下别的傭人呆在一起,其餘時間是在三層樓上某個橡木卧室低矮的天花闆下度過的。
她坐在那裡做着針線活——也許還兀自凄楚地大笑起來——像監獄裡的犯人一樣無人作伴。
最奇怪的是,除了我,房子裡沒有人注意到她的習慣,或者似乎為此感到詫異。
沒有人談論過她的地位或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