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吉的将洗腳水從窗中潑将出來,淋了他一身。
對方雖非故意,自己受辱卻也不小,但想探知了父母的消息,别說是洗腳水,便是尿水糞水,淋得一身又有何妨?此刻萬籁俱寂,倘若就此走開,隻怕給二人知覺,且待他們睡熟了再說。
當下仍靠在窗下的牆上不動,過了好一會,聽得房中鼾聲響起,這才慢慢站起身來。
一回頭,猛見一個長長的影子映在窗上,一晃一晃的抖動,他惕然心驚,急忙矮身,見窗格兀自擺動,原來那姓吉的倒了洗腳水後沒将窗格闩上。
林平之心想:“報仇雪恨,正是良機!”右手拔出腰間長劍,左手輕輕拉起窗格,輕跨入房,放下窗格。
月光從窗紙中透将進來,隻見兩邊床上各睡着一人。
一人朝裡而卧頭發微秃,另一人仰天睡着,颏下生着一叢如亂茅草般的短須。
床前的桌上放着五個包裹,兩柄長劍。
林平之提起長劍,心想:“一劍一個,猶如探囊取物一般。
”正要向那仰天睡着的漢子頸中砍去,心下又想:“我此刻偷偷摸摸的殺此二人,豈是英雄好漢的行徑?他日我練成了家傳武功,再來誅滅青城群賊,方是大丈夫所為。
”當下慢慢将五個包裹提去放在靠窗的桌上,輕輕推開窗格,跨了出來,将長劍插在腰裡,取過包裹,将三個負在背上縛好,雙手各提一個,一步步走向後院,生恐發出聲響,驚醒了二人。
他打開後門,走出镖局,辨明方向,來到南門。
其時城門未開,走到城牆邊的一個土丘之後,倚着土丘養神,唯恐青城派二人知覺,追趕前來,心中不住怦怦而跳。
直等到天亮開城,他一出城門,立時發足疾奔,一口氣奔了十數裡,這才心下大定,自離福州城以來,直至此刻,胸懷方得一暢。
眼見前面道旁有家小面店,當下進店去買碗面吃,他仍不敢多有耽擱,吃完面後,立即伸手到包裹中去取銀兩會鈔,摸到一小錠銀子付帳。
店家将店中所有銅錢拿出來做找頭,兀自不足。
林平之一路上低聲下氣,受人欺辱,這時候當即将手一擺,大聲道,“都收下罷,不用找了!”終于回複了大少爺、少镖頭的豪闊氣概。
又行三十餘裡後,來到一個大鎮,林平之到客店中開了間上房,闩門關窗,打開五個包裹,見四個包裹中都是黃金白銀、珠寶首飾,第五個小包中是隻錦緞盒子,裝着一對五寸來高的羊脂玉馬,心想:“我镖局一間長沙分局,便存有這許多财寶,也難怪青城派要生觊觎之心。
”當下将一些碎銀兩取出放在身邊,将五個包裹并作一包,負在背上,到市上買了兩匹好馬,兩匹馬替換乘坐,每日隻睡兩三個時辰,連日連夜的趕路。
不一日到了衡山,一進城,便見街上來來去去的甚多江湖漢子,林平之隻怕撞到方人智等人,低下了頭,徑去投店。
哪知連問了數家,都已住滿了。
店小二道:“再過三天,便是劉大爺金盆洗手的好日子,小店住滿了賀客,你家到别處問問罷!”
林平之隻得往僻靜的街道上找去,又找了三處客店,才尋得一間小房,尋思:“我雖然塗污了臉,但方人智那厮甚是機靈,隻怕還是給他認了出來。
”
到藥店中買了三張膏藥,貼在臉上,把雙眉拉得垂了下來,又将左邊嘴角拉得翻了上去,露出半副牙齒,在鏡中一照,但見這副尊容說不出的猥瑣,自己也覺可憎之極;又将那裝滿金銀珠寶的大包裹貼肉縛好,再在外面罩上布衫,微微彎腰,登時變成了一個背脊高高隆起的駝子,心想:“我這麼一副怪模樣,便爹媽見了也認我不出,那是再也不用擔心了。
”
吃了一碗排骨大面,便到街上閑蕩,心想最好能撞到父母。
否則隻須探聽到青城派的一些訊息,也是大有裨益。
走了半日,忽然淅淅瀝瀝的下起雨來。
他在街邊買了個洪油鬥笠,戴在頭上,眼見天邊黑沉沉地,殊無停雨之象,轉過一條街,見一間茶館中坐滿了人,便進去找了個座頭。
茶博士泡了壺茶,端上一碟南瓜子、一碟蠶豆。
他喝了杯茶,咬着瓜子解悶,忽聽打人說道:“駝子,大夥兒坐坐行不行?”那人也不等林平之回答,大刺刺便坐将下來,跟着又有兩人打橫坐下。
林平之初時渾沒想到那人是對自己說話,一怔之下,才想到“駝子”乃是自己,忙陪笑道:“行,行!請坐;請坐!”隻見這三人都身穿黑衣,腰間挂着兵刃。
這三條漢子自顧自的喝茶聊天,再也沒去理會林平之。
一個年輕漢子道:“這次劉三爺金盆洗手,場面當真不小,離正日還有三天,衡山城裡就已擠滿了賀客。
”另一個瞎了一隻跟的漢子道:“那自然啦。
衡山派自身已有多大的威名,再加五嶽劍派聯手,聲勢浩大,哪一個不想跟他們結交結交?再說,劉正風劉三爺武功了得,三十六手‘回風落雁劍’,号稱衡山派第二把高手,隻比掌門人莫大先生稍遜一籌。
平時早有人想跟他套交情。
隻是他一不做壽,二不娶媳,三不嫁女,沒這份交情好套。
這一次金盆洗手的大喜事,武林群豪自然聞風而集。
我看明後天之中,衡山城中還有得熱鬧呢。
”
另一個花白胡子道:“若說都是來跟劉正風套交情,那倒不見得,咱哥兒三個就并非為此而來,是不是?劉正風金盆洗手,那是說從今而後,再也不出拳動劍,決不過問武林中的是非恩怨,江湖上算是沒了這号人物。
他既立誓決不使劍,他那三十六路‘回風落雁劍’的劍招再高,又有甚麼用處?
一個會家子金盆洗手,便跟常人無異,再強的高手也如廢人了。
旁人跟他套交情,又圖他個甚麼?”那年輕人道:“劉三爺今後雖然不再出拳使劍,但他總是衡山派中坐第二把交椅的人物。
交上了劉三爺,便是交上了衡山派,也便是交上了五嶽劍派哪!”那姓彭的花白胡子冷笑道:“結交五嶽劍派,你配麼?”
那瞎子道:”彭大哥,話可不是這麼說。
大家在江湖上行走,多一個朋友不多,少一個冤家不少。
五嶽劍派雖然武藝高,聲勢大,人家可也沒将江湖上的朋友瞧低了。
他們倘若真是驕傲自大,不将旁人放在眼裡,怎麼衡山城中,又有這許多賀客呢?”
那花白胡子哼了一聲,不再說話,過了好一會,才輕聲道:“多半是趨炎附勢之徒,老子瞧着心頭有氣。
”
林平之隻盼這三人不停談下去,或許能聽到些青城派的訊息,哪知這三人話不投機,各自喝茶,卻不再說話了。
忽聽得背後有人低聲說道:”王二叔,聽說衡山派這位劉三爺還隻五十來歲,正當武功鼎盛的時候,為甚麼忽然要金盆洗手?那不是辜負了他這一副好身手嗎?”一個蒼老的聲音道:“武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