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句話時聲音誠懇之極。
便在這時,床上那人忽然輕輕呻吟了一下。
儀琳喜道:“他……他醒轉了,曲姑娘,請你問他,可好些了沒有?”曲非煙道:“為甚麼要我去問!你自己沒生嘴巴!”
儀琳微一遲疑,走到床前,隔着帳子問道:“這位英雄,你可……”一句活沒說完,隻聽那人又呻吟了幾聲。
儀琳尋思:“他此刻痛苦難當,我怎可煩擾他?”悄立片刻,聽得那人呼吸逐漸均勻,顯是藥力發作,又已入睡。
曲非煙低聲道:“姊姊,你為甚麼願意為令狐沖而死,你當真是這麼喜歡他?”儀琳道:“不,不!曲姑娘,我是出家人,你别再說這等亵渎佛祖的話。
令狐大哥和我素不相識,卻為了救我而死。
我……我隻覺萬分的對他不起。
”曲非煙道:“要是他能活轉來,你甚麼事都肯為他做?”儀琳道:”不錯,我便為他死一千次,也是毫無怨言。
”
曲非煙突然提高聲音,笑道:“令狐大哥,你聽着,儀琳姊姊親口說了……”儀琳怒道:“你開甚麼玩笑?”曲非煙繼續大聲道:“她說,隻要你沒死,她甚麼事都肯答允你。
”儀琳聽她語氣不似開玩笑,頭腦中一陣暈眩,心頭怦怦亂跳,隻道:“你……你隻聽得咯咯兩聲,眼前一亮,曲非煙己打着了火,點燃蠟燭,揭開帳子,笑着向儀琳招了招手。
儀琳慢慢走近,蓦地裡眼前金星飛舞,向後便倒。
曲非煙伸手在她背後一托,令她不至摔倒,笑道:“我早知你會大吃一驚,你看他是誰?”儀琳道:“他……他……”
聲音微弱,幾乎連氣也透不過來。
床上那人雖然雙目緊閉,但長方臉蛋,劍眉薄唇,正便是昨日回雁樓頭的令狐沖。
儀琳伸手緊緊抓住了曲非煙的手臂,顫聲道:“他……他沒死?”曲非煙笑道:“他現下還沒有死,但如你的傷藥無效,便要死了”儀琳急道:“不會死的,他一定不會死的。
他……他沒死!”驚喜逾恒,突然哭了起來。
曲非煙奇道:“咦,怎麼他沒有死,你卻反而哭了?”儀琳雙腳發軟,再也支持不住,伏在床前,嗚嗚咽咽的哭了起來,說道:“我好歡喜。
曲姑娘,真是多謝你啦。
原來,原來是你救了……救了令狐大哥。
”
曲非煙道:“是你自己救的,我可沒有這麼大的本事,我又沒天香斷續膠。
”
儀琳突然省悟,慢慢站起,拉住曲非煙的手,道:“是你爺爺救的,是你爺爺救的。
”
忽然之間,外邊高處有人叫道:“儀琳,儀琳!”卻是定逸師太的聲音。
儀琳吃了一驚,待要答應。
曲非煙吐氣吹熄了手中蠟燭,左掌翻轉,按住了儀琳的嘴,在她耳邊低聲道:“這是甚麼地方?别答應。
”一霎時儀琳六神無主,她身在妓院之中,處境尴尬之極,但聽到師父呼喚而不答應,卻是一生中從所未有之事。
隻聽得定逸又大聲叫道:“田伯光,快給我滾出來!你把儀琳放出來。
”
隻聽得西首房中田伯光哈哈大笑,笑了一陣,才道:“這位是恒山派白雲庵前輩定逸師太麼?晚輩本當出來拜見,隻是身邊有幾個俏佳人相陪,未免失禮,這就兩免了。
哈哈,哈哈!”跟着有四五個女子一齊吃吃而笑,聲音甚是淫蕩,自是妓院中的妓女,有的還嗲聲叫道:“好相公,别理她,再親我一下,嘻嘻,嘻嘻。
”幾個妓女淫聲蕩語,越說越響,顯是受了田伯光的吩咐,意在氣走定逸。
定逸大怒,喝道:“田伯光,你再不滾出來,非把你碎屍萬段不可。
”
田伯光笑道:“我不滾出來,你要将我碎屍萬段。
我滾了出來,你也要将我碎屍萬段。
那還是不滾出來罷!定逸師太,這種地方,你出家人是來不得的,還是及早請回的為妙。
令高徒不在這裡,她是一位戒律精嚴的小師父,怎麼會到這裡來?你老人家到這種地方來找徒兒,豈不奇哉怪也?”定逸怒叫:“放火,放火,把這狗窩子燒了,瞧他出不出來?”
田伯光笑道:“定逸師太,這地方是衡山城著名的所在,叫作‘群玉院’。
你把它放火燒了不打緊,有分教,江湖上衆口喧傳,都道湖南省的煙花之地‘群玉院’,給恒山派白雲庵定逸師太一把火燒了。
人家一定要問:‘定逸師太是位年高德劭的師太,怎地到這種地方去呀?”别人便道:‘她是找徒弟去了!’人家又問:‘恒山派的弟子怎會到群玉院去?’這麼你一句,我一句,于貴派的聲譽可大大不妙。
我跟你說,萬裡獨行田伯光天不怕,地不怕,天下就隻怕令高足一人,一見到她,我遠而避之還來不及,怎麼還敢去惹她?”
定逸心想這話倒也不錯,但弟子回報,明明見到儀琳走入了這座屋子,她又被田伯光所傷,難道還有假的?她隻氣得五竅生煙,将屋瓦蹦得一塊塊的粉碎,一時卻無計可施。
突然間對面屋上一個冷冷的聲音道:“田伯光,我弟子彭人骐,可是你害死的?”卻是青城掌門餘滄海到了。
田伯光道:“失敬,失敬!連青城派掌門也大駕光臨,衡山群玉院從此名聞天下,生意滔滔,再也應接不暇了。
有一個小子是我殺的,劍法平庸,有些像是青城派招數,至于是不是叫甚麼彭人骐,也沒功夫去問他。
”
隻聽得嗖的一聲響,餘滄海已穿入房中,跟着乒乒乓乓,兵刃相交聲密如聯珠,餘滄海和田伯光已在房中交起手來。
定逸師太站在屋頂,聽着二人兵刃撞擊之聲,心下暗暗佩服:“田伯光那厮果然有點兒真功夫,這幾下快刀快劍,竟和青城掌門鬥了個勢均力敵。
”
蓦然間砰的一聲大響,兵刃相交聲登時止歇。
儀琳握着曲非煙的手,掌心中都是冷汗,不知田餘二人相鬥到底誰勝誰負,按理說,田伯光數次欺辱于她,該當盼望他被餘滄海打敗才是,但她竟是盼望餘滄海為田伯光所敗,最好餘滄海快快離去,師父也快快離去,讓令狐沖在這裡安安靜靜的養傷。
他此刻正在生死存亡的要緊關頭,倘若見到餘滄海沖進房來,一驚之下,創口再裂,那是非死不可。
卻聽得田伯光的聲音在遠處響起,叫道:“餘觀主,房中地方太小,手腳施展不開,咱們到曠地之上,大戰三四百回合,瞧瞧到底是誰厲害。
要是你打勝,這個千嬌百媚的小粉頭玉寶兒便讓給你,假如你輸了,這玉寶幾可是我的。
”
餘滄海氣得幾乎胸膛也要炸了開來,這淫賊這番話,竟說自己和他相鬥乃是争風吃醋,為了争奪“群玉院”中一個妓女,叫作甚麼玉寶兒的。
适才在房中相鬥,頃刻間拆了五十餘招,田伯光刀法精奇,攻守俱有法度,餘滄海自忖對方武功實不在自己之下,就算再鬥三四百招,可也并無必勝把握。
一霎時間,四下裡一片寂靜。
儀琳似乎聽到自己撲通撲通的心跳之聲,湊頭過去,在曲非煙耳邊輕輕問道:“他……他們會不會進來?”其實曲非煙的年紀比她輕着好幾歲,但當這情急之際,儀琳一切全沒了主怠。
曲非煙并不回答,伸手按住了她嘴。
忽聽得劉正風的聲音說道:“餘觀主,田伯光這厮做惡多端,日後必無好死,咱們要收拾他,也不用忙在一時。
這間妓院藏垢納污,兄弟早就有心将之搗了,這事待兄弟來辦。
大年,為義,大夥進去搜搜,一個人也不許走了。
”劉門弟子向人年和米為義齊聲答應。
接着聽得定逸師太急促傳令,吩咐衆弟子四周上下團團圍住。
儀琳越來越惶急,隻聽得劉門衆弟子大聲呼叱,一間間房查将過來。
劉正風和餘滄海在旁監督,向大年和米為義諸人将妓院中龜頭和鸨兒打得殺豬價叫。
青城派群弟子将妓院中的家俬用具,茶杯酒壺,乒乒乓乓的打得落花流水。
耳聽得劉正風諸人轉眼便将過來,儀琳急得幾欲暈去,心想:“師父前來救我,我卻不出聲答應,在妓院之中,和令狐大哥深夜同處一室。
雖然他身受屯傷。
但衡山派、青城派這許多男人一湧而進,我便有一百張嘴巴也分說不了。
如此連累恒山派的清名,我……我如何對得起師父和衆位師姊?”
伸手拔出佩劍,便往頸中揮去。
曲非煙聽得長劍出鞘之聲,已然料到,左手一翻,黑暗中抓住了她手腕,喝聲道:“使不得!我和你沖出去。
”
忽聽得悉瑟有聲,令狐沖在床上坐了起來,低聲道:“點亮了蠟燭!”
曲非煙道:“幹甚麼?”令狐沖道:“我叫你點亮了蠟燭!”聲音中頗含威嚴。
曲非煙便不再問,取火刀火石打着了火,點燃了蠟燭。
燭光之下,儀琳見到令狐沖臉色白得猶如死人,忍不住低低驚呼了一聲。
令狐沖指着床頭自己的那件大氅,道:“給我披在……在身上。
”儀琳全身發抖,俯身取了過來,披在他身上。
令狐沖拉過大氅前襟,掩住了胸前的血迹和傷口,說道:“你們兩人,都睡在床上。
”曲非煙嘻嘻一笑,道:“好玩,好玩!”拉着儀琳,鑽入了被窩。
這時外邊諸人都已見到了這間房中的燭火,紛紛叫道:“到那邊去搜搜。
”
蜂擁而來。
令狐沖提一口氣,搶過去掩上了門,橫上門闩,回身走到床前,揭開帳子,道:“都鑽進被窩去!”
儀琳道:“你……你别動,小心傷口。
”令狐沖伸出左手,将她的頭推入被窩中,右手卻将曲非煙的一頭長發拉了出來,散在枕頭之上。
隻是這麼一推一拉,自知傷口的鮮血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