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對不住人家了。
”曲非煙奇道:“為甚麼?”
令狐沖道:“恒山派的治傷靈藥,給我既外敷。
又内服,如果仍然治不好,令狐沖豈非大大的對不住……對不住這位恒山派的師妹?”曲非煙笑道:“對,你要是死了,太也對不住人家了。
”
儀琳見他傷得如此厲害,兀自在說笑話,既佩服他的膽氣,又稍為寬心,道:“令狐大哥,那餘觀主又打了你一掌,我再瞧瞧你的傷口。
”令狐沖支撐将要坐起身來。
曲非煙道:“不用客氣啦,你這就躺着罷。
”令狐沖全身乏力,實在坐不起身,隻得躺在床上。
曲非煙點亮了蠟燭。
儀琳見令狐沖衣襟都是鮮血,當下顧不得嫌疑,輕輕揭開他長袍,取過臉盆架上挂着的一塊洗臉手巾,替他抹淨了傷口上的血迹,将懷中所藏的天香斷續膠盡數抹在他傷口上。
令狐沖笑道:“這麼珍貴的靈藥,浪費在我身上,未免可惜。
”
儀琳道:“令狐大哥為我受此重傷,别說區區藥物,就是……就是……”
說到這裡,隻覺難以措詞,嗫嚅一會,續道:“連我師父她老人家,也贊你是見義勇為的少年英俠,因此和餘觀主吵了起來呢。
”令狐沖笑道:“贊倒不用了,師太她老人家隻要不罵我,已經謝天謝地啦。
”儀琳道:“我師父怎……怎會罵你?令狐大哥,你隻須靜養十二個時辰,傷口不再破裂,那便無礙了。
”又取出三粒白雲熊膽丸,喂着他服了。
曲非煙忽道:“姊姊,你在這裡陪着他,提防壞人又來加害。
爺爺等着我呢,我這可要去啦。
”儀琳急道:“不,不!你不能走。
我一個人怎能耽在這裡?”曲非煙笑道:“令狐沖不是好端端在這裡麼?你又不是一個人。
”
說着轉身便走。
儀琳大急,縱身上前,一把抓住她左臂,情急之下,使上了恒山派擒拿手法,牢牢抓住她臂膀,道:“你别走!”曲非煙笑道:“哎喲,動武嗎?”儀琳臉一紅,放開了手,央求道:“好姑娘,你陪着我。
”曲非煙笑道:“好,好,好!我陪着你便是。
令狐沖又不是壞人,你幹甚麼這般怕他?”
儀琳梢稍放心,道:“對不起,曲姑娘,我抓痛了你沒有?”曲非煙道:“我倒不痛。
令狐沖卻好像痛得很厲害。
”儀琳一驚,掠開帳子看時,隻見令狐沖雙目緊閉,已自沉沉睡去。
她伸手探他鼻息,覺得呼吸勻淨,正感寬慰,忽聽得曲非煙格的一笑,窗格聲響。
儀琳急忙轉過身來,隻見她已然從窗中跳了出去。
儀琳大驚失色,一時不知如何是好,走到床前,說道:“令狐大哥,令狐大哥,她……她走了。
”但其時藥力正在發作,令狐沖昏昏迷迷的,并不答話。
儀琳全身發抖,說不出的害怕,過了好一會,才過去将窗格拉上,心想:“我快快走罷,令狐大哥倘若醒轉,跟我說話,那怎麼辦?”轉念又想:
“他受傷如此厲害,此刻便是一個小童過來,随手便能制他死命,我豈能不加照護,自行離去?”黑夜之中,隻聽到遠處深巷中偶然傳來幾下犬吠之聲,此外一片靜寂,妓院中諸人早已逃之夭夭。
似乎這世界上除了帳中的令狐沖外,更無旁人。
她坐在椅上,一動也不敢動,過了良久,四處雞啼聲起,天将黎明。
儀琳又着急起來:“天一亮,便有人來了,那怎麼辦?”
她自幼出家,一生全在定逸師太照料之下,全無處世應變的經曆,此刻除了焦急之外,想不出半點法子。
正慌亂間,忽聽得腳步聲響,有三四人從巷中過來,四下俱寂之中,腳步聲特别清晰。
這幾人來到群玉院門前,便停住了,隻聽一人說道:“你二人搜東邊,我二人搜西邊,要是見到令狐沖,要拿活的。
他身受重傷,抗拒不了。
”
儀琳初時聽到人聲,驚惶萬分,侍聽到那人說要來擒拿令狐沖,心中立時閃過一個念頭:“說甚麼也要保得令狐大哥周全,決不能讓他落入壞人手裡。
”這主意一打定,驚恐之情立去,登時頭腦清醒了起來,搶到床邊,拉起墊在褥子上的被單,裹住令狐沖身子,抱了起來,吹滅燭火,輕輕推開房門,溜了出去。
這時也不辨東西南北,隻是朝着人聲來處的相反方向快步而行,片刻間穿過一片菜圃,來到後門。
隻見門戶半掩,原來群玉院中諸人匆匆逃去,打開了後門便沒關上。
她橫抱着令狐沖走出後門,從小巷中奔了出去。
不一會便到了城牆邊,暗忖:“須得出城才好,衡山城中,令狐大哥的仇人太多。
”
沿着城牆疾行,一到城門口,便急竄而出。
一口氣奔出七八裡,隻是往荒山中急鑽,到後來再無路徑,到了一處山助之中。
她心神略定,低頭看看令狐沖時,隻見他已醒轉,臉露笑容,正注視着自己。
她突然見到令狐沖的笑容,心中一慌,雙手發顫,失手便将他身子掉落。
她“啊喲”一聲,急使一招“敬捧寶經”,俯身伸臂,将他托住,總算這一招使得甚快,沒将他摔着,但自己下盤不穩,一個踉跄,向前搶了幾步這才站往,說道:“對不住,你傷口痛嗎?”
令狐沖微笑道:“還好!你歇一歇罷!”
儀琳适才為了逃避青城群弟子的追拿,一心一意隻想如何才能使令狐沖不緻遭到對方毒手,全沒念及自己的疲累,此刻一定下來,隻覺全身四肢都欲散了開來一般,勉力将令狐沖輕輕放在草地之上,再也站立不定,一交坐倒,喘氣不止。
令狐沖微笑道:“你隻顧急奔,卻忘了調勻氣息,那是學武……學武之人的大忌,這樣挺容易……容易受傷。
”儀琳臉上微微一紅,說道:“多謝令狐大哥指點。
師父本來也教過我,一時心急,那便忘了。
”頓了一頓,問道:“你傷口痛得怎樣?”令狐沖道:“已不怎麼痛,略略有些麻癢。
”儀琳大喜,道:“好啦,好啦,”傷口麻癢是痊愈之象,想不到竟好得這麼快。
”
令狐沖見她喜悅無限,心下也有些感動,笑道:“那是貴派靈藥之功。
”
忽然間歎了口氣,恨恨的道:“隻可惜我身受重傷,緻受鼠輩之侮,适才倘若落入了青城派那幾個小子手中,死倒不打緊,隻怕還得飽受一頓折辱。
”
儀琳道:“原來你都聽見了?”想起自己抱着他奔馳了這麼久,也不知他從何時起便睜着眼睛在瞧自己,不由得臉如飛霞。
令狐沖不知她忽然害羞,隻道她奔跑過久,耗力太多,說道:“師妹,你打坐片刻,以貴派本門心法,調勻内息,免得受了内傷。
”
儀琳道:“是。
”當即盤膝而坐,以師授心法運動内息,但心意煩躁,始終無法甯靜,過不片刻,便睜眼向令狐沖瞧一眼,看他傷勢有何變化,又看他是否在瞧自己,看到第四眼時,恰好和令狐沖的目光相接。
她吓了一跳,急忙閉眼,令狐沖卻哈哈大笑起來。
儀琳雙頰暈紅,忸怩道:“為……為甚麼笑?”令狐沖道:“沒甚麼。
你年紀小,坐功還淺,一時定不下神來,就不必勉強。
定逸師伯一定教過你,練功時過分勇猛精進,會有大礙,這等調勻内息,更須心平氣和才是。
”他休息片刻,又道:“你放心,我元氣已在漸漸恢複,青城派那些小子們再追來,咱們不用怕他,叫他們再摔一個……摔一個屁股向後……向後……”儀琳微笑道:“摔一個青城派的平沙落雁式。
”令狐沖笑道:“不錯,妙極。
甚麼屁股向後,說起來太過不雅,咱們就叫之為‘青城派的平沙……落雁式’!”說到最後幾個字,已有些喘不過氣來。
儀琳道:“你别多說話,再好好兒睡一會罷。
”
令狐沖道:“我師父也到了衡山城。
我恨不得立時起身,到劉師叔家瞧瞧熱鬧去。
”
儀琳見他口唇發焦,眼眶幹枯,知他失血不少,須得多喝水才是,便道:“我去找些水給你喝。
一定口幹了,是不是?”令狐沖道:“我見來路之上,左首田裡有許多西瓜。
你去摘幾個來罷。
”儀琳道:“好。
”站起身來,一摸身邊,卻一文也無,道:“令狐大哥,你身邊有錢沒有?”令狐沖道:“做甚麼?”儀琳道:“去買西瓜呀!”令狐沖笑道:“買甚麼?順手摘來便是。
左近又無人家,種西瓜的人一定住得很遠,卻向誰買去?”儀琳嗫嚅道:“不予而取,那是偷……偷盜了,這是五戒中的第二戒,那是不可以的。
倘若沒錢,向他們化緣,讨一個西瓜,想來他們也肯的。
”令狐沖有些不耐煩了,道:”你這小……”他本想罵她“小尼姑好胡塗”,但想到她剛才出力相救,說到這“小”字便即停口。
儀琳見他臉色不快,不敢再說,依言向左首尋去。
走出二裡有餘,果見數畝瓜田,累累的生滿了西瓜,樹巅蟬聲鳴響,四下裡卻一個人影也無,尋思:“令狐大哥要吃西瓜。
可是這西瓜是有主之物,我怎可随便偷人家的?”
快步又走出裡許,站到一個高崗之上,四下眺望,始終不見有人,連農舍茅屋也不見一間,隻得又退了回來,站在瓜田之中,踟蹰半晌,伸手待去摘瓜,又縮了回來,想起師父諄諄告誡的戒律,決不可偷盜他人之物,欲待退去,腦海中又出現了令狐沖唇幹舌燥的臉容,咬一咬牙,雙手合十,暗暗祝禱:
“菩薩垂鑒,弟子非敢有意偷盜,實因令狐大哥……令狐大哥要吃西瓜。
”
轉念一想,又覺“令狐大哥要吃西瓜”這八個字,并不是甚麼了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