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少林派“方”
字輩的僧人輩份甚尊,雖說與五嶽劍派門戶各别,但上輩叙将起來,比之五嶽劍派各派的掌門人還長了一輩,因此辛國梁、易國梓等人的輩份也高于令狐沖。
易國梓和令狐沖動手,本已有以大壓小之嫌,何況他少林派有師兄弟二人在場?更何況令狐沖在動手之前已然受傷?少林派門規綦嚴,易國梓倘若真的将華山派一個後輩打死,縱不處死抵命,那也是非廢去武功、逐出門牆不可。
易國梓念及此節,不由得臉都白了。
方生道:“少俠,你過來,我瞧瞧你的傷勢。
”令狐沖走近身去。
方生伸出右手,握住令狐沖的手腕,手指在他“大淵”、“經渠”兩處穴道上一搭,登時覺得他體内生出一股希奇古怪的内力,一震之下,便将手指彈開。
方生心中一凜,他是當今少林寺第一代高僧中有數的好手,竟會給這少年的内力彈開手指,實在匪夷所思。
他哪知道令狐沖體内已蓄有桃谷六仙和不戒和尚七人的真氣,他武功雖強,但在絕無防範之下,究竟也擋不住這七個高手的合力。
他“哦”的一聲,雙目向令狐沖瞪視,緩緩的道:“少俠,你不是華山派的。
”
令狐沖道:“晚輩卻是華山派弟子,是敝業師嶽先生所收的第一個門徒。
”
方生問道:“那麼後來你又怎地跟從旁門左之士,練了一身邪派武功?”
易國梓插口道:“師叔,這小子使的确是邪派武功,半點不錯,他賴也賴不掉。
剛才咱們還見到他身後跟着一個女子,怎麼躲将起來了?鬼鬼祟祟的,多半不是好東西。
”
令狐沖聽他出言辱及那婆婆,怒道:“你是名門弟子,怎地出言無禮?婆婆她老人家就是不願見你,免得生氣。
”易國梓道:“你叫她出來,是正是邪,我師叔法眼無訛,一望而知。
”令狐沖道:“你我争吵,便是因你對我婆婆無禮而起,這當兒還在胡說八道。
”
覺月接口道:“令狐少俠,适才我在山岡之上,望見跟在你身後的那女子步履輕捷,不似是年邁之人。
”令狐沖道:“我婆婆是武林中人,自然步履輕捷,那有甚麼希奇?”
方生搖了搖頭,說道:“覺月,咱們是出家人,怎能強要拜見人家的長輩女眷?令狐少俠,此事中間疑窦甚多,老衲一時也參詳不透。
你果然身負重傷,但内傷怪異,決不是我易師侄出手所緻。
咱們今日在此一會,也是有緣,盼你早日痊愈。
後會有期。
你身上的内傷着實不輕,我這裡有兩顆藥丸,給你服了罷,就隻怕治不了……”說着伸手入懷。
令狐沖心下敬佩:“少林高僧,果然氣度不凡。
”躬身道:“晚輩有幸得見大師……”
一語未畢,突然間刷的一聲響,易國梓長劍出鞘,喝道:“在這裡了!”
連人帶劍,撲入那婆婆藏身的灌木之中。
方生叫道:“易師侄,休得無禮!”
隻聽得呼的一聲,易國梓從灌木叢中又飛身出來,一躍數丈,拍得一聲響,直挺挺的摔在地下,仰面向天,手足抽搐了幾下,便不再動了。
方生等都大吃一驚,隻見他額頭一個傷口,鮮血汩汩流出,手中兀自抓着那柄長劍,卻早已氣絕。
辛國梁、黃國柏、覺月三人齊聲怒喝,各挺兵刃,縱身撲向灌木叢去。
方生雙手一張,僧袍肥大的衣袖伸展開來,一股柔和的勁風将三人一齊擋住,向着灌木叢朗聲說道:“是黑木崖哪一位道兄在此?”但見數百株灌木中一無動靜,更無半點聲息。
方生又道:“敝派跟黑木崖素無糾葛,道兄何以對敝派易師侄驟施毒手?”灌木中仍然無人答話。
令狐沖大吃一驚:“黑木崖?黑木崖是魔教總舵的所在,難道……難道這位婆婆竟是魔教中的前輩?”
方生大師又道:“老衲昔年和東方教主也曾有一面之緣。
道友既然出手殺了人,雙方是非,今日須作了斷。
道友何不現身相見?”令狐沖又是心頭一震:“東方教主?他說的是魔教的教主東方不敗?此人号稱當世第一高手,那麼……那麼這位婆婆果然是魔教中人?”
那婆婆藏身灌木叢中,始終不理。
方生道:“道友一定不肯賜見,恕老衲無禮了!”說着雙手向後一伸,兩隻袍袖中登時鼓起一股勁氣,跟着向前推出,隻聽得喀喇喇一聲響,數十株灌木從中折斷,枝葉紛飛。
便在此時,呼的一聲響,一個人影從灌木中躍将出來。
令狐沖雖然滿心想瞧瞧那婆婆的模樣,總是記着諾言,急忙轉身,隻聽得辛國梁和覺月齊聲呼叱,兵刃撞擊之聲如暴雨灑窗,既密且疾,顯是那婆婆與方生等已鬥了起來。
其時正當巳牌時分,日光斜照,令狐沖為守信約,心下雖然又焦慮,又好奇,卻也不敢回頭去瞧四人相鬥的情景,隻見地下黑影晃動,方生等四人将那婆婆圍在垓心。
方生手中并無兵刃,覺月使的是方便鏟,黃國柏使刀,辛國梁使劍,那婆婆使的是一對極短的兵刃,似是匕首,又似是蛾眉刺,那兵刃既短且薄,又似透明,單憑日影,認不出是何種兵器。
那婆婆和方生都不出聲,辛國梁等三人卻大聲吆喝,聲勢威猛。
令狐沖叫道:“有話好說,你們四個大男人,圍攻一位年老婆婆,成甚麼樣子?”
黃國柏冷笑道:“年老婆婆!嘿嘿,這小子睜着眼睛說夢話。
她……”
一語未畢,隻聽得方生叫道:“黃……留神!”黃國柏“啊”的一聲大叫,似是受傷不輕。
令狐沖心下駭然:“這婆婆好厲害的武功!适才方生大師以袖風擊斷樹木,内力強極,可是那婆婆以一敵四,居然還占到上風。
”跟着覺月也一聲大叫,方便鏟脫手飛出,越過令狐沖頭頂,落在數丈之外。
地下晃動的黑影這時已少了兩個,黃國柏和覺月都已倒下,隻有方生和辛國梁二人仍在和那婆婆相鬥。
方生說道:“善哉!善哉!你下手如此狠毒,連殺我師侄三人。
老衲不能再手下留情,隻好全力和你周旋一番了。
”拍拍拍幾下急響,顯是方生大師已使上了兵刃,但他的兵刃似是木棒木棍之屬。
令狐沖覺得背後的勁風越來越淩厲,逼得他不斷向前邁步。
方生大師一用到兵刃,果然是少林高僧,非同小可,戰局當即改觀。
令狐沖隐隐聽到那婆婆的喘息之聲,似乎已有些内力不濟。
方生大師道:“抛下兵刃!我也不來難為你,你随我去少林寺,禀明方丈師兄,請他發落便是。
”
那婆婆不答,向辛國梁急攻數招。
辛國梁抵擋不住,跳出圈子,待方生大師接過。
辛國梁定了定神,舞動長劍,又攻了上去。
又鬥片刻,但聽得兵刃撞擊之聲漸緩,但勁風卻越來越響。
方生大師說道:“你内力非我之敵,我勸你快快抛下兵刃,跟我去少林寺,否則再支持得一會,非受沉重内傷不可。
”那婆婆哼了一聲,突然間“啊”的一聲呼叫,令狐沖後頸中覺得有些水點濺了過來,伸手一摸,隻見手掌中血色殷然,濺到頭頸中的竟是血滴。
方生大師又道:“善哉,善哉!你已受了傷,更加支撐不住了。
我一直手下留情,你該當知道。
”辛國梁怒道:“這婆娘是邪魔妖女,師叔快下手斬妖,給三位師弟報仇。
對付妖邪,豈能慈悲?”
耳聽得那婆婆呼吸急促,腳步踉跄,随時都能倒下,令狐沖心道:“婆婆叫我随伴,原是要我保護她,此時她身遭大難,我豈可不理?雖然方生大師是位有道高僧,那姓辛的也是個直爽漢子,終不成讓婆婆傷在他們的手下?”刷的一聲,抽出了長劍,朗聲說道:“方生大師,辛前輩,請你們住手,否則晚輩可要得罪了。
”
辛國梁喝道:“妖邪之輩,一并誅卻。
”呼的一劍,向令狐沖背後刺來。
令狐沖生怕見到婆婆,不敢轉身,隻是往旁一讓。
那婆婆叫道:“小心!”
令狐沖這麼一側身,辛國梁的長劍跟着也斜着刺至。
猛聽得辛國梁“啊”的一聲大叫,身子飛了起來,從令狐沖左肩外斜斜向外飛出,摔在地下,也是一陣抽搐,便即斃命,不知如何,竟遭了那婆婆的毒手。
便在此時,砰的一聲響,那婆婆中了方生大師一掌,向後摔入灌木叢中。
令狐沖大驚,叫道:“婆婆,婆婆,你怎麼了?”那婆婆在灌木叢中低聲呻吟。
令狐沖知她未死,稍覺放心,側身挺劍向方生刺去,這一劍去勢的方位巧妙已極,逼得方生向後躍開。
令狐沖跟着又是一劍,方生舉兵刃一擋,令狐沖縮回長劍,已和方生大師面對着面,見他所用兵刃原來是根三尺來長的舊木棒。
他心頭一怔:“沒想到他的兵刃隻是這麼一根短木棒。
這位少林高僧内力太強,我若不以劍術将他制住,婆婆無法活命。
”當即上刺一劍,下刺一劍,跟着又是上刺兩劍,都是風清揚所授的劍招。
方生大師登時臉色大變,說道:“你……你……”令狐沖不敢稍有停留,自己沒絲毫内力,隻要有半點空隙給對方的内力攻來,自己固然立斃,那婆婆也會給他擒回少林寺處死,當下心中一片空明,将“獨孤九劍”諸般奧妙變式,任意所至的使了出來。
這“獨孤九劍”劍法精妙無比,令狐沖雖内力已失,而劍法中的種種精微之處亦尚未全部領悟,但饒是如此,也已逼得方生大師不住倒退。
令狐沖隻覺胸口熱血上湧,手臂酸軟難當,使出去的劍招越來越弱。
方生猛地裡大喝一聲:“撤劍!”左掌按向令狐沖胸口。
令狐沖此時精疲力竭,一劍刺出,劍到中途,手臂便沉了下去。
他長劍下沉,仍是刺了出去,去勢卻已略慢,方生大師左掌飛出,已按中他胸口,勁力不吐,問道:“你這獨孤九劍……”便在此時,令狐沖長劍劍尖也已刺入他胸口。
令狐沖對這少林高僧甚是敬仰,但覺劍尖和對方肌膚相觸,急忙用力一收,将劍縮回,這一下用力過巨,身子後仰,坐倒在地,口中噴出鮮血。
方生大師按住胸膛傷口,微笑道:“好劍法!少俠如不是劍下留情,老衲的性命早已不在了。
”他卻不提自己掌下留情,說了這句話後不住咳嗽。
令狐沖雖及時收劍,長劍終于還是刺入了他胸膛寸許,受傷不輕。
令狐沖道:“冒……冒犯了……前輩。
”
方生大師道:“沒想到華山風清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