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
在一刹那間他權衡輕重利害,竟不敢稍有動彈。
林平之打了他兩記耳光,一聲長笑,身子倒縱出去,已離開他有三丈遠近,側頭向他瞪視,一言不發。
餘滄海挺劍欲上,但想自己以一代宗主,一招之間便落了下風,衆目睽睽之下若再上前纏鬥,那是痞棍無賴的打法,較之比武而輸,更是羞恥百倍,雖跨出了一步,第二步卻不再踏出。
林平之一聲冷笑,轉身便走,竟也不去理睬妻子。
嶽靈珊頓了頓足,一瞥眼見到今狐沖坐在封禅台之側,當即走到他身前,說道:“大師哥,你……你的傷不礙事罷?”令狐沖先前一聽到她的呼聲,心中便已怦怦亂跳,這時更加心神激蕩,說道:“我……我……我……”儀和向嶽靈珊冷冷的道:“你放心,死不了!”嶽靈珊聽而不聞,眼光隻是望着令狐沖,低聲說道:“那劍脫手,我……我不是有心想傷你的。
”令狐沖道:“是,我當然知道,我當然知道……我……我……我當然知道。
”他向來豁達灑脫,但在這小師妹面前,竟是呆頭呆腦,變得如木頭人一樣,連說了三句“我當然知道”,直是不知所雲。
嶽靈珊道:“你受傷很重,我十分過意不去,但盼你不要見怪。
”令狐沖道:“不,不會,我當然不會怪你。
”
嶽靈珊幽幽歎了口氣,低下了頭,輕聲道:“我去啦!”令狐沖道:“你……你要去了嗎?”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嶽靈珊低頭慢慢走開,快下峰時,站定腳步,轉身說道:”大師哥,恒山派來到華山的兩位師姊,爹爹說我們多有失禮,很對不起。
我們一回華山,立即向兩位師姊陪罪,恭送她們下山。
”
令狐沖道:“是,很好,很……很好!”目送她走下山峰,背影在松樹後消失,忽然想起,當時在思過崖上,她天天給自己送酒送飯,離去之時,也總是這麼依依不舍,勉強想些話說出來,多講幾句才罷,直到後來她移情于林平之,情景才變。
他回思往事,情難自己,忽聽得儀和一聲冷笑,說道:“這女子有甚麼好?三心二意,待人沒半點真情,跟咱們任大小姐相比,給人家提鞋兒也不配。
”
令狐沖一驚,這才想起盈盈便在身邊,自己對小師妹如此失魂落魄的模樣,當然都給她瞧在眼裡了,不由得臉上一陣發熱。
隻見盈盈倚在封禅台的一角,似在打盹,心想:“隻盼她是睡着了才好。
”但盈盈如此精細,怎會在這當兒睡着?令狐沖這麼想,明知是自己欺騙自己,讪讪的想找幾句話來跟她說,卻又不知說甚麼好。
對付盈盈,他可立刻聰明起來,這時既無話可說,最好便是甚麼話都不說,但更好的法子,是将她心思引開,不去想剛才的事,當下慢慢躺倒,忽然輕輕哼了一聲,顯得觸到背上的傷痛。
盈盈果然十分關心,過來低聲問道:“碰痛了嗎?”令狐沖道:“還好。
”伸過手去,握住了她手。
盈盈想要甩脫,但令狐沖抓得很緊。
她生怕使力之下,扭痛了他傷口,隻得任由他握着。
令狐沖失血極多,疲困殊甚,過了一會,迷迷糊糊的也就睡着了。
次晨醒轉,已是紅日滿山。
衆人怕驚醒了他,都沒敢說話。
令狐沖覺得手中已空,不知甚麼時候,盈盈已将手抽回了,但她一雙關切的目光卻凝視着他臉。
令狐沖向她微微一笑,坐起身來,說道:“咱們回恒山去罷!”
這時田伯光已砍下樹木,做了個擔架,當下與不戒和尚二人擡起令狐沖,走下峰來。
衆人行經嵩山本院時,隻見嶽不群站在門口,滿臉堆笑的相送,嶽夫人和嶽靈珊卻不在其旁。
令狐沖道:“師父,弟子不能向你老人家叩頭告别了。
”嶽不群道:“不用,不用。
等你養好傷後,咱們再行詳談。
我做這五嶽派掌門,沒甚麼得力之人匡扶,今後仗你相助的地方正多着呢。
”令狐沖勉強一笑。
不戒和田伯光擡着他行走如飛,頃刻間走的遠了。
山道之上,盡是這次來嵩山聚會的群豪。
到得山腳,衆人雇了幾輛騾車,讓令狐沖、盈盈等人乘坐。
傍晚時分,來到一處小鎮,見一家茶館的木棚下坐滿了人,都是青城派的,餘滄海也在其内。
他見到恒山弟子到來,臉上變色,轉過了身子。
小鎮上别無茶館飯店,恒山衆人便在對面屋檐下的石階上坐下休息。
鄭萼和秦絹到茶館中去張羅了熱茶來給令狐沖喝。
忽聽得馬蹄聲響,大道上塵土飛揚,兩乘馬急馳而來。
到得鎮前,雙騎勒定,馬上一男一女,正是林平之和嶽靈珊夫婦。
林平之叫道:“餘滄海,你明知我不肯幹休,幹麼不趕快逃走?卻在這裡等死?”
令狐沖在騾車中聽得林平之的聲音,問道:“是林師弟他們追上來了?”
秦絹坐在車中正服侍他喝茶,當下卷起車帷,讓他觀看車外情景。
餘滄海坐在闆凳之上,端起了一杯茶,一口口的呷着,并不理睬,将一杯茶喝幹,才道:“我正要等你前來送死。
”
林平之喝道:“好!”這“好”字剛出口,便即拔劍下馬,反手挺劍刺出,跟着飛身上馬,一聲吆喝,和嶽靈珊并騎而去。
站在街邊的一名青城弟子胸口鮮血狂湧,慢慢倒下。
林平之這一劍出手之奇,實是令人難以想像。
他拔劍下馬,顯是向餘滄海攻去。
餘滄海見他拔劍相攻,正是求之不得的事,心下暗喜。
料定一和他鬥劍,便可取其性命。
以報昨晚封禅台畔的奇恥大辱,日後嶽不群便來找自己的晦氣,理論此事,那也是将來的事了。
哪料到對方的這一劍竟會在中途轉向,快如閃電般刺死一名青城弟子,便即策馬馳去。
餘滄海驚怒之下,躍起追擊,但對方二人坐騎奔行迅速,再也追趕不上。
林平之這一劍奇幻莫測,迅捷無倫,令狐沖隻看得挢舌不下,心想:“這一劍若是向我刺來,如果我手中沒有兵刃,那是決計無法抵擋,非給他刺死不可。
”他自忖以劍術而論,林平之和自己相差極遠,可是他适才這一招如此快法,自己卻确無拆解之方。
餘滄海指着林平之馬後的飛塵,頓足大罵,但林平之和嶽靈珊早已去得遠了,哪裡還聽得到他的罵聲?他滿腔怒火,無處發洩,轉身罵道:“你們這些臭尼姑,明知姓林的要來,便先行過來為他助威開路。
好,姓林的小畜生逃走了,有膽子的,便過來決一死戰。
”恒山弟子比青城派人數多上數倍,兼之有不戒和尚、盈盈、桃谷六仙、田伯光等好手在内,倘若動手,青城派決無勝望。
雙方強弱懸殊,餘滄海不是不知,但他狂怒之下,雖然向來老謀深算,這時竟也按捺不住。
儀和當即抽出長劍,怒道:“要打便打,誰還怕了你不成?”
令狐沖道:“儀和師姊,别理會他。
”
盈盈向桃谷六仙低聲說了幾句話。
桃根仙、桃幹仙、桃枝仙、桃葉仙四人突然間飛身而起,撲向系在涼棚上的一匹馬。
那馬便是餘滄海的坐騎。
隻聽得一聲嘶鳴,桃谷四仙已分别抓住那馬的四條腿,四下裡一拉,豁啦一聲巨響,那馬竟被撕成了四片,髒腑鮮血,到處飛濺。
這馬腿高身壯,竟然被桃谷四仙以空手撕裂,四人膂力之強,實是罕見。
青城派弟子無不駭然變色,連恒山門人也都吓得心下怦怦亂跳。
盈盈說道:“餘老道,姓林的跟你有仇。
我們兩不相幫,隻是袖手旁觀,你可别牽扯上我們。
當真要打,你們不是對手,大家省些力氣罷。
”
餘滄海一驚之下,氣勢怯了,刷的一聲,将長劍還入鞘中,說道:“大家既是河水不犯井水,那就各走各路,你們先請罷。
”盈盈道:“那可不行,我們得跟着你們。
”餘滄海眉頭一皺,問道:“那為甚麼?”盈盈道:“實不相瞞,那姓林的劍法太怪,我們須得看個清楚。
”令狐沖心頭一凜,盈盈這句話正說中了他的心事,林平之劍術之奇,連“獨孤九劍”也無法破解,确是非看個清楚不可。
餘滄海道:“你要看那小子的劍法,跟我有甚麼相幹?”這句話一出口,便知說錯了,自己與林平之仇深似海,林平之決不會隻殺一名青城弟子,就此罷手,定然又會再來尋仇。
恒山派衆人便是要看林平之如何使劍,如何來殺戮他青城派的人衆。
任何學武之人,一知有奇特的武功,定欲一睹為快,恒山派人人使劍,自不肯放過這大好機會。
隻是他們跟定了青城派,倒似青城派已成待宰的羔羊,隻看屠夫如何操刀一割,世上欺人之甚,豈有更逾于此?他心下大怒,便欲反唇相譏,話到口邊,終于強行忍住,鼻孔中哼了一聲,心道:“這姓林的小子隻不過忽使怪招,卑鄙偷襲,兩次都攻了我一個措手不及,難道他還有甚麼真實本領?否則的話,他又怎麼不敢跟我正大光明的動手較量?好,你們跟定了,叫你們看得清楚,瞧道爺怎地一劍一劍,将這小畜生斬成肉醬。
”
他轉過身來,回到涼棚中坐定,拿起茶壺來斟茶,隻聽得嗒嗒嗒之聲不絕,卻是右手發抖,茶壺蓋震動作聲。
适才林平之在他跟前,他鎮定如恒,慢慢将一杯茶呷幹,渾沒将大敵當前當一回事,可是此刻心中不住說:“為甚麼手發抖?為甚麼手發抖?”勉力運氣甯定,茶壺蓋總是不住的發響。
他門下弟子隻道是師父氣得厲害,其實餘滄海内心深處,卻知自己實在是害怕之極,林平之這一劍倘若刺向自己,決計抵擋不了。
餘滄海喝了一杯茶後,心神始終不能甯定,吩咐衆弟子将死去的弟子擡了,到鎮外荒地掩埋,餘人便在這涼棚中宿歇。
鎮上居民遠遠望見這一夥人鬥毆殺人,早已吓得家家閉門,誰敢過來瞧上一眼?
恒山派一行散在店鋪與人家的屋檐下。
盈盈獨自坐在一輛騾車之中,與令狐沖的騾車離得遠遠的。
雖然她與令狐沖的戀情早已天下知聞,但她腼腆之情,竟不稍減。
恒山女弟子替令狐沖敷傷換藥,她正眼也不去瞧。
鄭萼、秦絹等知她心意,不斷将令狐沖傷勢情形說給她聽,盈盈隻微微點頭,不置一辭。
令狐沖細思林平之這一招劍法,劍招本身并沒甚麼特異,隻是出手實在太過突兀,事先絕無半分征兆,這一招不論向誰攻出,就算是絕頂高手,隻怕也難以招架。
當日在黑木崖上圍攻東方不敗,他手中隻持一枚繡花針,可是四大高手竟然無法與之相抗,此刻細想,并非由于東方不敗内功奇高,也不是由于招數極巧,隻是他行動如電,攻守進退,全然出于對手意料之外。
林平之在封禅台旁制住餘滄海,适才出劍刺死青城弟子,武功路子便與東方不敗一模一樣,而嶽不群刺瞎左冷禅雙目,顯然也便是這一路功夫。
辟邪劍法與東方不敗所學的《葵花寶典》系出同源,料來嶽不群與林平之所使的,自然便是“辟邪劍法”了。
念及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