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嶽靈珊又叫:“平弟,平弟,快來!”聲嘶力竭,已然緊急萬狀。
林平之道:“這就來啦,你再支持一會兒,我得把辟邪劍法使全了,好讓他看個明白。
餘矮子跟我們原沒怨仇,一切都是為了這‘辟邪劍法’,總得讓他把這套劍法有頭有尾的看個分明,你說是不是?”他慢條斯理的說話,顯然不是說給妻子聽,而是在對餘滄海說,還怕對方不明白,又加了一句:“餘矮子,你說是不是?”他身法美妙,一劍一指,極盡優雅,神态之中,竟大有華山派女弟子所學“玉女劍十九式”的風姿,隻是帶着三分陰森森的邪氣。
令狐沖原想觀看他辟邪劍法的招式,此刻他向餘滄海展示全貌,正是再好不過的機會。
但他挂念嶽靈珊的安危,就算料定日後林平之定會以這路劍招來殺他,也決無餘裕去細看一招,耳聽得嶽靈珊連聲急叫,再也忍耐不住,叫道:“儀和師姊,儀清師姊,你們快去救嶽姑娘。
她……她抵擋不住了。
”
儀和道:“我們說過兩不相助,隻怕不便出手。
”
武林中人最講究“信義”二字。
有些旁門左道的人物,盡管無惡不作,但一言既出,卻也是決無反悔,倘若食言而肥,在江湖上頗為人所不齒。
連田伯光這等采花大盜,也得信守諾言。
令狐沖聽儀和這麼說,知道确是實情,前晚在封禅台之側,她們就已向餘滄海說得明白,決不插手,如果此刻有人上前相救嶽靈珊,那确是大大損及恒山一派的令譽,不由得心中大急,說道:“這……這……”叫道:“不戒大師呢?田伯光呢?”
秦絹道:“他二人昨天便跟桃谷六仙一起走了,說道瞧着餘矮子的模樣太也氣悶,要去喝酒。
再說,他們八個也都是恒山派的……”
盈盈突然縱身而出,奔到江邊,腰間一探,手中已多了兩柄短劍,朗聲說道:“你們瞧清楚了,我是日月神教任教主之女,任盈盈便是,可不是恒山派的。
你們六個大男人,合手欺侮一個女流之輩,教人看不過去。
任姑娘路見不平,這樁事得管上一管。
”
令狐沖見盈盈出手,不禁大喜,籲了一口長氣,隻覺傷口劇痛,坐倒車中。
青城六弟子對盈盈之來,竟全不理睬,仍拼命向嶽靈珊進攻。
嶽靈珊退得幾步,噗的一聲,左足踩入了江水之中。
她不識水性,一足入水,心中登時慌了,劍法更是散亂。
便在此時,隻覺左肩一痛,被敵人刺了一劍。
那斷臂人乘勢撲上,伸右臂攬住了她右腿。
嶽靈珊長劍砍下,中其背心,那斷臂人張嘴往她腿上狠命咬落。
嶽靈珊眼前一黑,心想:“我就這麼死了?”遙見林平之斜斜刺出一劍,左手捏着劍訣,在半空中劃個弧形,姿式俊雅,正自好整以暇的賣弄劍法。
她心頭一陣氣苦,險些暈去,突然間眼前兩把長劍飛起,跟着撲通、撲通聲響,兩名青城弟子摔入了江中。
嶽靈珊意亂神迷,摔倒在地。
盈盈舞動短劍,十餘招間,餘下五名青城弟子盡皆受傷,兵刃脫手,隻得退開。
盈盈将那垂死的獨臂人踢開,将嶽靈珊拉起,隻見她下半身浸入江中,裙子盡濕,衣裳上濺滿了鮮血,當下扶着她走上江岸。
隻聽得林平之叫道:“我林家的辟邪劍法,你們都看清楚了嗎?”劍光閃處,圍在他馬旁的一名青城弟子眉心中劍。
他哈哈大笑,叫道:“方人智,你這惡賊,如此死法,可便宜了你!”他一提逼繩,坐騎從正在倒下去的方人智身上躍過,馳了出來。
餘滄海筋疲力竭,哪敢追趕?
林平之勒馬四顧,突然叫道:“你是賈人達!”縱馬向前。
賈人達本就遠遠縮在一旁,見他追來,大叫一聲,轉身狂奔。
林平之卻也并不急趕,縱馬緩緩追上,長劍挺出,刺中他右腿。
賈人達撲地摔倒。
林平之一提缰繩,馬蹄便往他身上踏去。
賈人達長聲慘呼,一時卻不得便死。
林平之大笑聲中,拉轉馬頭,又縱馬往他身上踐踏,來回數次,賈人達終于寂無聲息。
林平之更不再向青城派衆人多瞧一眼,縱馬馳到嶽靈珊和盈盈的身邊,向妻子道:“上馬!”
嶽靈珊向他怒目而視,過了一會,咬牙說道:“你自己去好了。
”林平之問道:“你呢?”嶽靈珊道:“你管我幹甚麼?”林平之向恒山派群弟子瞧了一眼,冷笑一聲,雙腿一挾,縱馬絕塵而去。
盈盈決計料想不到,林平之對他新婚妻子競會如此絕情,不禁愕然,說道:“林夫人,你到我車中歇歇。
”嶽靈珊淚水盈眶,竭力忍住不讓眼淚流下,嗚咽道:“我……我不去。
你……你為甚麼要救我?”盈盈道:“不是我救你,是你大師哥令狐沖要救你。
”嶽靈珊心中一酸,再也忍耐不住,眼淚湧出,說道:“你……請你借我一匹馬。
”盈盈道:“好。
”轉身去牽了一匹馬過來。
嶽靈珊道:“多謝,你……你……”躍上馬背,勒馬轉向東行,和林平之所去方向相反,似是回向嵩山。
餘滄海見她馳過,頗覺詫異,但也沒加理會,心想:“過了一夜,這姓林的小畜生又會來殺我們幾人,要将我衆弟子一個個都殺了,叫我孤零零的一人,然後再向我下手。
”
令狐沖不忍看餘滄海這等失魂落魄的模樣,說道:“走罷!”趕車的應道:“是!”一聲吆喝,鞭子在半空中虛擊一記,拍的一響,騾子拖動車子,向前行去。
令狐沖“咦”的一聲。
他見嶽靈珊向東回轉,心中自然而然的想随她而去,不料騾車卻向西行。
他心中一沉,卻不能吩咐騾車折向東行,掀開車帷向後望去,早已瞧不見她的背影,心頭沉重:“她身上受傷,孤身獨行,無人照料,那便如何是好?”忽聽得秦絹說道:“她回去嵩山,到她父母身邊,甚是平安,你不用擔心。
”
令狐沖心下一寬,道:“是。
”心想:“秦師妹心細得很,猜到了我的心思。
”
次日中午,一行人在一家小飯店中打尖。
這飯店其實算不上是甚麼店,隻是大道旁的幾間草棚,放上幾張闆桌,供過往行人喝茶買飯。
恒山派人衆湧到,飯店中便沒這許多米,好在衆人帶得有米,連鍋子碗筷等等也一應俱備,當下便在草棚旁埋鍋造飯。
令狐沖在車中坐得久了,甚是氣悶,在恒山派金創藥内服外敷之下,傷勢已好了許多,鄭尊與秦絹二人攜扶着他,下車來在草棚中坐着休息。
他眼望東邊,心想:“不知小師妹會不會來?”
隻見大道上塵上飛揚,一群人從東而至,正是餘滄海等一行。
青城派人衆來到草棚外,也即下馬做飯打尖。
餘滄海獨自坐在一張闆桌之旁,一言不發,呆呆出神。
顯然他自知命運已然注定,對恒山派衆人也不回避忌憚,當真是除死無大事,不論恒山派衆人瞧見他如何死法,都沒甚麼相幹。
過不多久,西首馬蹄聲響,一騎馬緩緩行來,馬上乘客錦衣華服,正是林平之。
他在草棚外勒定了馬,見青城派衆人對他正眼也不瞧上一眼,各人自顧煮飯的煮飯,喝茶的喝茶。
這情形倒大出他意料之外,當下哈哈一笑,說道:“你們不動手,我一樣的要殺人。
”躍下馬來,在馬臀上一拍,那馬踱了開去,自去吃草。
他見草棚中尚有兩張空着的闆桌,便去一張桌旁坐下。
他一進草棚,令狐沖便聞到一股濃烈的香氣,但見林平之的服色考究之極,顯是衣衫上都熏了香,帽子上綴着一塊翠玉,手上戴了隻紅寶石戒指,每隻鞋頭上都縫着兩枚珍珠,直是家财萬貫的豪富公子打扮,哪裡像是個武林人物?
令狐沖心想:“他家裡本來開福威镖局,原是個極有錢的富家公子。
在江湖上吃了幾年苦,現下學成了本事,那是要好好享用一番了。
”隻見他從懷中取出一塊雪白的綢帕,輕輕抹了抹臉。
他相貌俊美,這幾下取帕、抹臉、抖衣,簡直便如是戲台上的花旦。
林平之坐定後,淡淡的道:“令狐兄,你好!”令狐沖點了點頭,道:“你好!”
林平之側過頭去,見一名青城弟子捧了一壺熱茶上來,給餘滄海斟茶,說道:“你叫于人豪,是不是?當年到我家來殺人,便有你的份兒。
你便化成了灰,我也認得。
”于人豪将茶壺往桌上重重一放,倏地回身,手按劍柄,退後兩步,說道:“老子正是于人豪,你待怎地?”他說話聲音雖粗,卻是語音發顫,臉色鐵青。
林平之微微一笑,道:“英雄豪傑,青城四秀!你排第三,可沒半點豪傑的氣概,可笑啊可笑。
”
“英雄豪傑,青城四秀”,是青城派武功最強的四名弟子,侯人英、洪人雄、于人豪、羅人傑。
其中羅人傑已在湘南醉仙樓頭為令狐沖所殺,其餘三人都在眼前。
林平之又冷笑一聲,說道:“那位令狐兄曾道:‘狗熊野豬,青城四獸’,他将你們比作野獸,那還是看得起你們了。
依我看來,哼哼,隻怕連禽獸也不如。
”
于人豪又怕又氣,臉色更加青了,手按劍柄,這把劍卻始終沒拔将出來。
便在此時,東首傳來馬蹄聲響,兩騎馬快奔而至,來到草棚前,前面一人勒住了馬。
衆人回頭一看,有的人“咦”的一聲,叫了出來。
前面馬上坐的是個身材肥矮的駝子,正是外号“塞北明駝”的木高峰。
後面一匹馬上所乘的卻是嶽靈珊。
令狐沖一見到嶽靈珊,胸口一熱,心中大喜,卻見嶽靈珊雙手被縛背後,坐騎的疆繩也是牽在木高峰手中,顯是被他擒住了,忍不住便要發作,轉念又想:“她丈夫便在這裡,何必要我外人強行出頭?倘若她丈夫不理,那時再設法相救不遲。
”
林平之見到木高峰到來,當真如同天上掉下無數寶貝來一般,喜悅不勝,尋思:“害死我爹爹媽媽的,也有這駝子在内,不料陰差陽錯,今日他竟會自己送将上來,真叫做老天爺有眼。
”
木高峰卻不識得林平之。
那日在衡山劉正風家中,二人雖曾相見,但林平之裝作了個駝子,臉上貼滿了膏藥,與此刻這樣一個玉樹臨風般的美少年,自是渾不相同,後來雖知他是假裝駝子,卻也沒見過他真面目。
木高峰轉頭向嶽靈珊道:“難得有許多朋友在此,咱們走罷。
”他見到青城和恒山兩派人衆,心下頗為忌憚,料想有人會出手相救嶽靈珊,不如及早遠離的為是。
他一聲吆喝,縱馬便行。
早一日嶽靈珊受傷獨行,想回到嵩山爹娘身畔,但行不多時,便遇上了木高峰。
木高峰心眼兒極窄,那日與嶽不群較量内功不勝,後來林震南夫婦又被他救了去,心下引為奇恥大辱,後來聽得林震南的兒子林平之投入華山門下,又娶嶽不群之女為妻,料想這部《辟邪劍譜》自然也帶入了華山門下,更是氣惱萬分。
五嶽派開宗立派,他也得到了消息,隻是五嶽劍派中人素來瞧他不起,左冷禅也沒給他請柬。
他心中氣不過,伏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