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聲飒然,武氏兄弟兩柄長劍同時指到。
他哥兒倆和郭芙都是郭靖一手親傳的武藝,三人在桃花島上朝夕共處,練的是同樣劍法。
三人劍招配合得緊密無比,此退彼進,彼上此落,雖非甚麼陣法,三柄劍使将開來,居然聲勢也大是不弱。
三人二雕連環搏擊,将李莫愁圍在垓心。
若憑他三人真實本領,時刻稍長,李莫愁必能俟機傷得一人,其餘二人就絕難自保。
但她眼見敵方人多勢衆,若是一擁而上,倒是不易對敵,若再惹得郭靖夫婦出手,更是讨不了好去,當下拂塵回卷,笑道:“小娃娃們,且瞧瞧赤練仙子耍猴兒的手段!”
呼呼呼連進六招,每一招都是直指要害,逼得郭芙與武氏兄弟手忙腳亂,不住跳躍避讓,當真有些猴兒的模樣。
李莫愁左足獨立,長笑聲中,滴溜溜一個轉身,叫道:“淩波,去罷!”師徒倆向西北方奔去。
郭芙叫道:“她怕了咱們,追啊!”提劍向前急追。
武氏兄弟展開輕功,随後趕去。
李莫愁将拂塵在身後一揮一拂,潇灑自如,足下微塵不起,輕飄飄的似是緩步而行。
洪淩波則是發足急奔。
郭芙和武氏兄弟用足力氣,卻與她師徒倆愈離愈遠。
隻有兩隻大雕才比李莫愁更快,不斷飛下搏擊。
武敦儒眼見今日報仇無望,吹動口哨,召雙雕回轉。
耶律齊等生怕三人有失,随後趕來接應,見郭芙等回轉,當下上前行禮相見。
衆人都是少年心性,三言兩語就說得極為投機。
耶律齊忽然想起,叫道:“楊兄呢?”完顔萍道:“他一個兒走啦。
我問他去哪裡,他理也不理。
”說着垂下頭來。
耶律齊奔上一個小丘,四下瞭望,隻見那青衣少女與陸無雙并肩而行,走得已遠,楊過卻是沒半點影蹤。
耶律齊茫然若失,他與楊過此次初會,聯手拒敵,為時雖無多久,但數次性命出入于呼吸之間,已大起敵忾同仇之心,見他忽然不别而行,倒似不見了一位多年結交的良友一般。
原來楊過見武氏兄弟趕到,與郭芙三人合攻李莫愁,三人神情親密,所施展的劍法又是極為精妙,數招之間竟将李莫愁趕跑。
他不知李莫愁是忌憚郭靖夫婦這才離去,還道三人的劍招之中暗藏極厲害的内力,逼得她非逃不可。
當日郭靖送他上終南山學藝,曾大展雄威,打敗無數全真道士,武功之高,在他小小心靈中留下了極深印痕,心想郭靖教出來的弟子,武功自然勝己十倍,有了這先入為主的念頭,見郭芙等三人一招尋常劍法,也以為其中必含奧妙後着。
他越看越是不忿,想起幼時在桃花島上被武氏兄弟兩番毆打,郭芙則在旁大叫:“打得好,用力打!”又想起黃蓉故意不教自己武功,郭靖武功如此高強,卻不肯傳授,将自己送到重陽宮去受一群惡道折磨,隻覺滿腔怨憤,不能自己,眼見完顔萍、陸無雙、青衣少女、耶律燕四女都是眼望自己,臉有詫異之色,心想:“李莫愁污言罵我姑姑,你們便都信了。
你們瞧不起我,那也罷了,怎敢輕視我姑姑?我此刻臉色難看,那是我氣不過武氏兄弟和郭芙,氣不過郭伯伯、郭伯母,你們便當我跟姑姑有了苟且、因而内心有愧嗎?”突然發足狂奔,也不依循道路,隻在荒野中亂走。
此時他心神異常,隻道普天下之人都要與自己為難,卻沒想自己戴着人皮面具,雖然滿臉妒恨不平之色,完顔萍等又如何瞧得見?平白無端的,旁人又怎會笑他?李莫愁惡名滿江湖,又是衆人公敵,所說的言語誰能信了?
他本來自西北向東南行,現下要與這些人離得越遠越好,反而折返西北。
心中混亂,厭憎塵世,摘下面具,隻在荒山野嶺間亂走,肚子饑了,就摘些野果野菜果腹。
越行越遠,不到一個月,已是形容枯槁,衣衫破爛不堪,到了一處高山叢中。
他也不知這是天下五嶽之一的華山,但見山勢險峻,就發狠往絕頂上爬去。
他輕功雖高,但華山是天下之險,卻也不能說上就上。
待爬到半山時,天候驟寒,鉛雲低壓,北風漸緊,接着天空竟飄下一片片的雪花。
他心中煩惱,盡力折磨自己,并不找地方避雪,風雪越大,越是在巉崖峨壁處行走,行到天色向晚,雪下得一發大了,足底溜滑,道路更是難于辨認,若是踏一個空,勢必掉在萬仞深谷中跌得粉身碎骨。
他也不在乎,将自己性命瞧得極是輕賤,仍是昂首直上。
又走一陣,忽聽身後發出極輕的嗤嗤之聲,似有甚麼野獸在雪中行走,楊過立即轉身,隻見後面一個人影晃動,躍入了山谷。
楊過大驚,忙奔過去,向谷中張望,隻見一人伸出三根手指鈎在石上,身子卻是淩空。
楊過見他以三指之力支持全身,憑臨萬仞深谷,武功之高,實是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于是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禮,說道:“老前輩請上來!”
那人哈哈大笑,震得山谷鳴響,手指一捺,已從山崖旁躍了上來,突然厲聲喝問:“你是藏邊五醜的同黨不是?大風大雪,半夜三更,鬼鬼祟祟在這裡幹甚麼?”
楊過被他這般沒來由的一罵,心想:“大風大雪,三更半夜,我鬼鬼祟祟的到底在這裡幹甚麼了?”觸動心事,突然間放聲大哭,想起一生不幸,受人輕賤,自己敬愛之極的小龍女,卻又無端怪責,抉絕而去,此生多半再無相見之日,哭到傷心處,真是愁腸千結,畢生的怨憤屈辱,盡數湧上心來。
那人起初見他大哭,不由得一怔,聽他越哭越是傷心,更是奇怪,後來見他竟是哭得沒完沒了,突然之間縱聲長笑,一哭一笑,在山谷間交互撞擊,直震得山上積雪一大塊一大塊的往下掉落。
楊過聽他大笑,哭聲頓止,怒道:“你笑甚麼?”那人笑道:“你哭甚麼?”楊過待要惡聲相加,想起此人武功深不可測,登時将憤怒之意抑制了,恭恭敬敬的拜将下去,說道:“小人楊過,參見前輩。
”那人手中拿着一根竹棒,在他手臂上輕輕一挑,楊過也不覺有甚麼大力逼來,卻身不由自主的向後摔去。
依這一摔之勢,原該摔得爬也爬不起來,但他練過頭下腳上的蛤蟆功,在半空順勢一個筋鬥,仍是好端端的站着。
這一下,兩人都是大出意料之外。
憑楊過目前的武功,要一出手就摔他一個筋鬥,雖是李莫愁、丘處機之輩也萬萬不能;而那人見他一個倒翻筋鬥之後居然仍能穩立,也不由得另眼相看,又問:“你哭甚麼?”
楊過打量他時,見他是個須發俱白的老翁,身上衣衫破爛,似乎是個化子,雖在黑夜,但地下白雪一映,看到他滿臉紅光,神采奕奕,心中肅然起敬,答道:“我是個苦命人,活在世上實是多餘,不如死了的幹淨。
”
那老丐聽他言辭酸楚,當真是滿腹含怨,點了點頭,問道:“誰欺侮你啦?快說給你公公聽。
”楊過道:“我爹爹給人害死,卻不知是何人害他。
我媽又生病死了,這世上沒人憐我疼我。
”那老丐“嗯”了一聲,道:“這是可憐哪。
教你武功的師父是誰?”楊過心想:“郭伯母名兒上是我師父,卻不教我半點武功。
全真教的臭道士們提起來就令人可恨。
歐陽鋒是我義父,并非師父。
我的武功是姑姑教的,但她說要做我妻子,我如說她是我師父,她是要生氣的。
王重陽祖師、林婆婆石室傳經,又怎能說是我師父?我師父雖多,卻沒一個能提。
”那老丐這一問觸動他的心事,猛地裡又放聲大哭,叫道:“我沒師父,我沒師父!”那老丐道:“好啦,好啦!你不肯說也就罷了。
”楊過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