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他是世上最好的好人,甘願自己死了,也不肯傷害仇人。
”
黃蓉于倏忽之間,腦中轉了幾個念頭,卻推詳不出她這幾句話是何用意,但見她神色之間甚是凄苦,順口慰道:“過兒的殺父之仇,中間另有曲折,咱們日後慢慢跟他說明。
他受傷不重,将養幾日,也便好了,你不用難過。
”
小龍女向她怔怔的望了一會兒,突然兩串眼淚如珍珠斷線般滾下來,硬咽道:“他……他隻有七日之命了,還……還說甚麼将養幾日?”黃蓉一驚,忙問:“甚麼七日之命?你快說,咱們定有救他之法。
”
小龍女緩緩搖頭,但終于将絕情谷中之事說了出來,楊過怎樣中了情花之毒,裘千尺怎地給他隻服半枚絕情丹,怎地限他在十八日中殺了他夫婦二人回報才給他服另半枚,又說那情花劇毒發作時如何痛楚,世間又如何隻有那半枚絕情丹才能救得楊過性命。
黃蓉越聽越是驚奇,萬想不到裘千丈、裘千仞兄弟竟還有一個妹子裘千尺,以緻釀成了這等禍端。
小龍女述畢原委,說道:“他尚有七日之命,便是今晚殺了你夫婦,也未必能趕回絕情谷了,我更要害你夫婦作甚?我隻是要救過兒,至于他父仇甚麼的,全不放在心上。
”
黃蓉初時隻道楊過心藏禍胎,純是為報父仇,豈知中間尚有這許多曲折,如此說來,他力護郭靖,實如自戕,這般舍己為人的仁俠之心當真萬分難得。
她緩緩站起,在室中彷惶來去,饒是她智計絕倫,處此困境,苦無善策,想到再過幾個時辰,敵方高手便大舉來襲,自己雖安慰楊過說:“不能力敵,便當智取。
”可是如何智取?如何智取?
小龍女全心全意隻是深愛楊過。
黃蓉的心兒卻分作了兩半,一半給了丈夫,一半給了女兒,隻想:“如何能教靖哥哥與芙兒平安。
”鬥地轉念:“過兒能舍身為人,我豈便不能?”當下轉身慨然說道:“龍姑娘,我有一策能救得過兒性命,你可肯依從麼?”小龍女大喜之下,全身發顫,道:“我……我……便是要我死……唉,死又算得甚麼,便是比死再難十倍……我……我都……”黃蓉道:“好,此事隻有你知我知,可千萬不能洩漏,連過兒也不能說給他知道,否則便不靈了。
”小龍女連聲答應。
黃蓉道:“明日你和過兒聯手保護郭大爺,待危機一過,我便将我首級給你,讓過兒騎了汗血寶馬,趕去換那絕情丹便是。
”
小龍女一怔,問道:“你說甚麼?”黃蓉柔聲道:“你愛過兒,勝于自己的性命,是不是?隻要他平安無恙,你自己便死了也是快樂的,是不是?”
小龍女點頭道:“是啊,你怎知道?”黃蓉淡淡一笑,道:“隻因我愛自己丈夫也是如你這般。
你沒孩兒,不知做母親的心愛子女,不遜于夫妻情義。
我隻求你保護我丈夫女兒平安,别的我還希罕甚麼?”
小龍女沉吟不答。
黃蓉又道:“若非你與過兒聯手,便不能打退金輪法王。
過兒曾數次舍命救我夫婦,我便一次也救他不得?那汗血寶馬日行千裡,不到三日,便能趕到絕情谷。
我跟你說,那裘千丈與過兒的父親全是我一人所傷,跟郭大爺絕無幹系。
裘千尺見了我的首級,縱然心猶未足,也不能不将解藥給了過兒。
此後二人如能為國出力,為民禦敵,那自然最好,否則便在深山幽谷中避世隐居,我也是一般感激。
”
這番話說得明明白白,除此之外,确無第二條路可走。
小龍女近日來一直在想如何殺了郭靖、黃蓉,好救楊過的性命,但此時聽黃蓉親口說出這番話來,心中又覺萬分過意不去,隻是不住搖頭,道:“那不成,那不成!”
黃蓉還待解釋,忽聽郭芙在門外叫道:“媽,媽,你在哪兒?”語聲甚是惶急。
黃蓉吃了一驚,問道:“芙兒,甚麼事?”郭芙推門而進,也不理小龍女便在旁邊,當即撲在母親懷裡,叫道:“媽,大武哥哥和小武哥哥……”
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黃蓉皺眉道:“又怎麼啦?”郭芙硬咽道,“他……他哥兒倆,到城外打架去啦。
”
黃蓉大怒,厲聲道:“打甚麼架?他兄弟倆自己打自己麼?”郭芙極少見母親如此發怒,不禁甚是害怕,顫聲道:“是啊,我叫他們别打,可是他們甚麼也不聽,說……說要拚個你死我活。
他們……他們說隻回來一個,輸了的便是不死,也不回來見……見我。
”
黃蓉越聽越怒,心想大敵當前,滿城軍民性命隻在呼吸之間,這兄弟倆還為了争一個姑娘竟爾自相殘殺。
她怒氣沖動胎息,登時痛得額頭見汗,低沉着聲音道:“定是你在中間搗亂,你跟我詳詳細細的說,不許隐瞞半點。
”
郭芙向小龍女瞧了一眼,臉上微微暈紅,叫了聲:“媽!”
小龍女記挂楊過,無心聽她述說二武相争之事,轉身而出,又去陪伴楊過,一路心中默默琢磨黃蓉适才的言語。
郭芙等小龍女出房,說道:“媽,他們到蒙古營中行刺忽必烈,失手被擒,累得爹爹身受重傷,全是女兒不好,這回事女兒再不跟你說,爹媽不是白疼我了麼?”于是将武氏兄弟如何同時向她讨好、她如何教他們去立功殺敵以定取舍等情說了。
黃蓉滿腔氣惱,卻又發作不出來,隻是向她恨恨的白了一眼。
郭芙道:“媽,你教我怎麼辦呢,他哥兒倆各有各的好處,我怎能說多歡喜誰一些兒?我教他們殺敵立功,那不正合了爹爹和你的心意麼?誰教他們這般沒用,一過去便讓人家拿住了?”黃蓉啐道:“二武的武功不強,你又不是不知道。
”郭芙道:“那楊過呢?他又大不了他們幾歲,怎地又鬥法王又闖敵營,從來也不讓人家拿住?”
黃蓉知道女兒自小給自己嬌縱慣了,她便是明知錯了,也要強辭奪理的辯解,于是也不追問過去之事,說道:“放回來也就是了,幹麼又到城外去打架?”郭芙道:“媽,是你不好,隻因為你說他們是好膿包的徒弟。
”
黃蓉一怔,道:“我幾時說過了?”郭芙道:“我聽大武哥哥和小武哥哥說,适才霍都來下戰書,你叫他們擒他,反給點了穴道,你便怪他們膿包。
”
黃蓉歎了口氣,道:“藝不如人,那有甚麼法子?‘好膿包的徒弟’這句話,是霍部說的。
”郭芙道:“那便是了,你不跟霍都争辯,就是默認。
他二兄弟憤憤不平,說啊說的,二人争執起來,一個埋怨哥哥擒拿霍部時出手太慢,另一個說兄弟擋在身前,礙手礙腳。
二人越吵越兇,終于拔劍動手。
我說:‘你們在襄陽城裡打架,給人瞧見了,卻成甚麼樣子?再說爹爹身上負傷,你們氣惱了他,我永世也不會再向你哥兒倆瞧上一眼。
’他們就說:‘好,咱們到城外打去。
’”
黃蓉沉吟片刻,恨恨的道:“眼前千頭萬緒,這些事我也理不了。
他們愛鬧,由得他們鬧去罷。
”郭芙摟着她脖子道:”媽,若是二人中間有了損傷,那怎生是好?”黃蓉怒道:“他們若是殺敵受傷,才要咱們牽挂。
他們同胞手足,自己打自己,死了才是活該。
”郭芙見母親神色嚴厲,與平時縱容自己的情狀大異,不敢多說,掩面奔出。
這時天将黎明,窗上已現白色。
黃蓉獨處室中,雖然惱怒武氏兄弟,但從小養育他們長大,總是懸念,想起來日大難,不禁掉下淚來,又記着郭靖的傷勢,于是到他房中探望。
隻見郭靖盤膝坐在床上靜靜運功,臉色雖然蒼白,氣息卻甚調勻,知道隻要休養數日,便能痊愈,當此情景,不禁想起少年時兩人同在臨安府牛家村密室療傷的往事。
郭靖緩緩睜開眼來,見妻子臉有淚痕,嘴角邊卻帶着微笑,說道:“蓉兒,你知道我的傷勢不礙事,又何必擔心?倒是你須得好好休息要緊。
”黃蓉笑道:“是了。
這幾天腹中動得厲害,你的郭破虜還是郭襄,就要見爹爹啦。
”她怕郭靖擔心,于是霍都下戰書與武氏兄弟出城之事自是絕口不提。
郭靖道:“你叫二武加緊巡視守城,敵人知我受傷,隻怕乘機前來襲擊。
”
黃蓉點頭答應。
郭靖又道:“過兒的傷勢怎樣啦?”
黃蓉還未回答,隻聽得房外腳步聲響,楊過的聲音接口道:“郭伯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