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說道:“有什麼好瞧?”黃蓉本就有心生事,對方自行起釁,正求之不得,勒住小紅馬攔在當路,笑道:“我瞧你身材苗條,可俊俏得很哪!”突然一聲吆喝,提起馬缰,小紅馬蓦地裡向轎子直沖過去。
兩名轎夫大吃一驚,齊叫:“啊也!”當即摔下轎杠,向旁逃開。
轎子翻倒,那胖婦人骨碌碌地從轎中滾将出來,摔在大路正中,叉手舞腿,再也爬不起來。
黃蓉已勒定小紅馬,拍手大笑。
她開了這個玩笑,本想回馬便走,不料那騎驢的大胖子揮起馬鞭向她猛力抽來,罵道:“哪裡來的小浪蹄子!”那胖婦人橫卧在地,亂叫亂罵。
黃蓉抓住了那胖子抽來的鞭子順手一扯,那胖子登時摔下驢背。
黃蓉提鞭夾頭夾腦地向他抽去,那胖婦人大叫:“有女強盜啊!打死人了哪!女強盜攔路打劫啦!”黃蓉拔出峨嵋鋼刺,彎下腰去,嗤的一聲,便将她左耳割了下來。
那胖婦人登時滿臉鮮血,殺豬似地大叫起來。
這一來,那胖子吓得魂飛魄散,跪在地下隻叫:“女大王饒命!我……我有銀子!”黃蓉闆起了臉,喝道:“誰要你銀子?這女人是誰?”那胖子道:“是……是我夫人!我……我們……她回娘家……回娘家探親。
”黃蓉道:“你們兩個又壯又胖,幹嗎自己不走路?要饒命不難,隻須聽我吩咐!”那胖子道:“是,是,聽姑娘大王吩咐。
”
黃蓉聽他管自己叫“姑娘大王”,倒也挺為新鮮,噗哧一笑,說道:“兩個轎夫呢?還有這小丫鬟,你們三個都坐進轎子去。
”三人不敢違拗,扶起了倒在路中心的轎子,鑽了進去。
好在三人身材瘦削,加起來隻怕還沒那胖婦人肥大,坐入轎中卻也不如何擠迫。
這三人連同郭靖和那胖子夫婦,六對眼睛都怔怔地瞧着黃蓉,不知她有何古怪主意。
黃蓉道:“你們夫妻平時作威作福,仗着有幾個臭錢便欺壓窮人。
此刻遇上了‘姑娘大王’,要死還是要活?”這時那胖婦人早就停了叫嚷,左手按住了臉畔傷口,與那胖子齊聲道:“要活,要活,姑娘大王饒命!”
黃蓉道:“好,今日輪到你們兩個做做轎夫,把轎子擡起來!”那胖婦人道:“我……我隻會坐轎子,不會擡轎子!”黃蓉将鋼刺在她鼻子上平拖而過,喝道:“你不會擡轎子,我可會割鼻子。
”那胖婦人隻道鼻子又已給她割去,大叫:“哎唷,痛死人啦!”黃蓉喝道:“你擡不擡?”那胖子先行擡起了轎杠,說道:“擡,擡!我們擡!”那胖婦人無奈,隻得矮身将另一端轎杠放上肩頭,挺身站起。
這對财主夫婦平時補藥吃得多了,身子着實壯健,擡起轎子邁步而行,居然擡得有闆有眼。
黃蓉和郭靖齊聲喝彩:“擡得好!”
黃、郭二人騎馬押在轎後。
直行出十餘丈,黃蓉這才縱馬快奔,叫道:“靖哥哥,咱們走罷!”兩人馳出一程,回頭望來,隻見那對胖夫婦兀自擡轎行走,不敢放下,兩人都忍不住哈哈大笑。
黃蓉道:“這胖女人如此可惡,生得又難看,本來倒挺合用。
我原想捉了她去,給丘處機做老婆,隻可惜我打不過那牛鼻子。
”郭靖大奇,問道:“怎麼給丘道長做老婆?他不會要的。
”黃蓉道:“他當然不肯要。
可是他卻不想想,你說不肯娶穆姑娘,他怎地又硬逼你娶她?哼,等哪一天我武功強過這牛鼻子老道了,定要硬逼他娶個又惡又醜的女人,叫他嘗嘗被逼娶老婆的滋味。
”
郭靖啞然失笑,原來她心中在打這個主意,過了半晌,說道:“蓉兒,穆姑娘并不是又醜又惡,不過我隻娶你。
”黃蓉嫣然一笑,道:“好啊!姑娘大王是又惡又美。
不過永遠永遠不會對靖哥哥惡!”
正行之間,忽聽得一排大樹後水聲淙淙。
黃蓉縱馬繞過大樹,突然歡聲大叫。
郭靖跟着過去,眼前是一條清可見底的深溪,溪底是綠色、白色、紅色、紫色的小圓卵石子,溪旁兩岸都是垂柳,枝條拂水,溪中遊魚可數。
黃蓉脫下外衣和軟猬甲,撲通一聲,跳下水去。
郭靖吓了一跳,見她雙手高舉,抓住了一尾尺來長的青魚。
魚兒尾巴亂動,拚命掙紮。
黃蓉叫道:“接住。
”把魚兒抛上岸來。
郭靖施展擒拿法抓去,但魚兒身上好滑,立即溜脫,在地上翻騰亂跳。
黃蓉拍手大笑,叫道:“靖哥哥,下來遊水。
”郭靖生長大漠,不識水性,笑着搖頭。
黃蓉道:“下來,我教你。
”郭靖見她在水裡玩得有趣,于是脫下外衣,一步步踏入水中。
黃蓉在他腳上一拉,他站立不穩,跌入水中,心慌意亂之下,登時喝了幾口水。
黃蓉笑着将他扶起,教他換氣劃水的法門。
遊泳之道,要旨在能控制呼吸,郭靖于内功習練有素,精通換氣吐納功夫,在溪中練了半日,已略識門徑。
當晚兩人便在溪畔露宿,捕魚為食。
黃蓉生長海島,自幼便熟習水性。
黃藥師文事武學,無不精深,水中功夫卻遠遠不及女兒。
郭靖在明師指點之下,每日在溪水中浸得四五個時辰,七八日後已能在清溪中上下來去,浮沉自如。
這一日兩人遊了半天,溯溪而上,遊出數裡,忽聽得水聲漸響,轉了一個彎,眼前飛珠濺玉,竟是一個十餘丈高的大瀑布,一片大水匹練也似地從崖頂倒将下來。
黃蓉道:“靖哥哥,咱倆從瀑布裡蹿到崖頂上去。
”郭靖道:“好,咱們試試。
你穿上防身的軟甲吧。
”黃蓉道:“不用!”一聲吆喝,兩人一起鑽進了瀑布之中。
那水勢好急,别說向上攀援,連站也站立不住,腳步稍移,身子便給水流遠遠沖開。
兩人試了幾次,終于廢然而退。
郭靖心中不服,氣鼓鼓地道:“蓉兒,咱們好好養一晚神,明兒再來。
”黃蓉笑道:“好!可也不用生這瀑布的氣。
”郭靖自覺無理,哈哈大笑。
次日又試,竟爬上了丈餘,好在兩人輕身功夫了得,每次給水沖下,隻不過落入下面深瀑,也傷不了身子。
兩人揣摸水性,天天在瀑布裡蹿上溜下。
到第八天上,郭靖終于攀上了崖頂,伸手将黃蓉也拉了上去。
兩人在崖上歡呼跳躍,喜悅若狂,手挽手地又從瀑布中溜了下來。
這般十餘天一過,郭靖仗着内力深厚,水性已頗不弱,雖與黃蓉相較尚自遠遜,但黃蓉說道,卻已比她爹爹好得多了。
兩人直到玩得盡興,這才縱馬南行。
這日來到長江邊上,已是暮霭蒼茫,郭靖望着大江東去,白浪滔滔,四野無窮無盡,上遊江水不絕流來,永無止息,隻覺胸中豪氣幹雲,身子似與江水合而為一。
觀望良久,黃蓉忽道:“要去就去。
”郭靖道:“好!”兩人這些日子共處下來,相互間不必多言,已知對方心意,黃蓉見了他的眼神,就知他想遊過江去。
郭靖放開白馬缰繩,說道:“你沒用,自己去吧。
”将包着随身衣物的包裹綁在紅馬背上,在紅馬臀上一拍,二人一馬,一齊躍入大江。
小紅馬一聲長嘶,領先遊去。
郭靖與黃蓉并肩齊進。
遊到江心,那紅馬已遙遙在前。
天上繁星閃爍,除了江中浪濤之外,更無别般聲息,似乎天地之間就隻他們二人。
再遊一陣,突然間烏雲壓天,江上漆黑一團,接着閃電雷轟,接續而至,每個焦雷似乎都打在頭頂一般。
郭靖叫道:“蓉兒,你怕麼?”黃蓉笑道:“和你在一起,就不怕。
”
夏日暴雨,驟至驟消,兩人遊到對岸,已是雨過天青,朗月懸空。
郭靖找些枯枝來生了火。
黃蓉取出包裹中兩人衣服,将濕衣在火上烤幹,各自換了。
小睡片刻,天邊漸白,江邊農家小屋中一隻公雞振吭長鳴。
黃蓉打了個呵欠醒來,說道:“好餓!”發足往小屋奔去,不一刻腋下已夾了一隻肥大公雞回來,笑道:“咱們走遠些,别讓主人瞧見。
”兩人向東行了裡許,小紅馬乖乖地自後跟來。
黃蓉用峨嵋鋼刺剖了公雞肚子,将内髒洗剝幹淨,卻不拔毛,用水和了一團泥裹住雞外,生火烤了起來。
烤得一會,泥中透出甜香,待得濕泥幹透,剝去幹泥,雞毛随泥而落,雞肉白嫩,濃香撲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