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旁山峰插天,将驕陽全然遮去,倒也頗為清涼。
又行一陣,郭靖腹中饑餓,從懷中取出幹糧炊餅,撕了幾片喂在黃蓉嘴裡,自己也不停步,邊走邊吃,吃完三個大炊餅,正覺唇幹口渴,忽聽遠處傳來隐隐水聲,當即加快腳步。
空山寂寂,那水聲在山谷間激蕩回響,轟轟洶洶,愈走水聲愈大,待得走上嶺頂,隻見一道白龍似的大瀑布從對面雙峰之間奔騰而下,聲勢驚人。
從嶺上望下去,瀑布旁果有間草屋。
郭靖揀塊山石坐下,取出紅色布囊拆開,見囊内白紙上寫道:“此女之傷,當世唯段皇爺能救……”郭靖看到“段皇爺”三字,吃了一驚,讀了出來。
黃蓉本已極為疲累,聽他說到“南帝”,心中一凜,道:“段皇爺?西毒也提過師父的傷恐怕隻段皇爺能治。
我聽爹爹說過,段皇爺就是‘南帝’,他在雲南大理國做皇帝……”雲南與此處相隔萬水千山,三日之間哪能到達,不禁胸中涼了,勉力坐起,倚在郭靖肩頭,和他同看紙上的字:“此女之傷,當世唯段皇爺能救。
彼多行不義,隐居桃源,外人萬難得見,若言求醫,更犯大忌,未登其堂,已先遭漁樵耕讀之毒手矣。
故須假言奉師尊洪七公之命,求見皇爺禀報要信,待見南帝親面,以黃色布囊中之圖交出。
一線生機,盡懸于斯。
”
郭靖讀畢,轉頭向着黃蓉,卻見她蹙眉默然,即問:“蓉兒,段皇爺怎麼多行不義了?為什麼求醫是更犯大忌?漁樵耕讀的毒手是什麼?”黃蓉歎道:“靖哥哥,你别當我聰明得緊,什麼事都知道。
”郭靖一怔,伸手将她抱起,道:“好,咱們下去。
”凝目遠眺,見瀑布旁柳樹下坐着一人,頭戴鬥笠,隔得遠了,瞧不清楚在幹什麼。
一來心急,二來下嶺路易走得多,不多時郭靖已背着黃蓉快步走近瀑布,見柳樹下那人身披蓑衣,坐在一塊石上,正自垂釣。
這瀑布水勢湍急異常,一瀉如注,水中怎會有魚?縱然有魚,又怎有餘暇吞餌?看那人時,見他約莫四十來歲年紀,一張黑漆漆的鍋底臉,虬髯滿腮,根根如鐵,雙目一動不動地凝視水中。
郭靖見他全神貫注地釣魚,不敢打擾,扶黃蓉倚在柳樹旁休息,自己過去瞧那瀑布中到底有什麼魚。
等了良久,忽見水中金光閃動,那漁人臉現喜色,猛然間釣竿直彎下去,隻見水底下一條尺來長的東西咬着釣絲,那物非魚非蛇,全身金色,頭身俱扁,模樣甚是奇特。
郭靖大感詫異,不禁失聲叫道:“咦,這是什麼?”便在這時,水中又鑽出一條同樣的金色怪魚咬住釣絲,那漁人更是喜歡,用力握住釣竿不動。
隻見那釣竿愈來愈彎,眼見要支持不住,突然啪的一聲,竿身斷為兩截。
兩條怪魚吐出釣絲,在水中得意洋洋地遊了幾轉,瀑布雖急,卻沖之不動,轉眼之間,鑽進了水底岩石之下,再也不出來了。
那漁人轉過身來,圓睜怒目,喝道:“臭小子,老子辛辛苦苦地等了半天,偏生叫你這小賊來驚走了。
”伸出蒲扇般的大手,上前兩步就要動武,不知如何忽地轉念,終于強自克制,雙手捏得骨節格格直響,滿臉怒容。
郭靖知道自己無意之中闖了禍,不敢回嘴,隻得道:“大叔息怒,是小人不是,不知那是什麼怪魚?”那漁人罵道:“你瞎了眼珠啦,這是魚麼?這是金娃娃。
”郭靖受罵,也不惱怒,陪笑道:“請問大叔,什麼是金娃娃?”那漁人更加暴跳如雷,喝道:“金娃娃就是金娃娃,你這臭小賊啰唆什麼?”郭靖要懇他指點去見段皇爺的路徑,哪敢輕易得罪,隻打拱作揖地賠不是。
旁邊黃蓉卻忍不住了,插口道:“金娃娃就是金色的娃娃魚。
我家裡便養着幾對,有甚希罕了?”
那漁人聽黃蓉說出“金娃娃”的來曆,微感驚訝,罵道:“哼,吹得好大的氣,家裡養着幾對!我問你,金娃娃幹什麼用的?”黃蓉道:“有什麼用啊?我見它生得好看,叫起來呀呀呀的,好像小孩兒一般,就養着玩兒。
”
那漁人聽她說得不錯,臉色登時和緩,道:“女娃兒,你家裡倘若真養得有,那你就須賠我一對。
”黃蓉道:“我幹嗎要賠你?”漁人指着郭靖道:“我正好釣到一條,卻給他莽莽撞撞地一聲大叫,又惹出一條來,扯斷了釣竿。
這金娃娃聰明得緊,吃了一次苦頭,第二次休想再釣得着。
不叫你賠叫誰賠?”黃蓉笑道:“就算釣着,你也隻有一條。
你釣到了一條,第二條難道還肯上鈎?”漁人無言可對,搔搔頭道:“那麼隻賠我一條也好。
”黃蓉道:“若把一對金娃娃生生拆散,過不了三天,雌雄兩條都會死的。
”
那漁人更無懷疑,忽地向她與郭靖連作三揖,叫道:“好啦,算我不是,求你送我一對成不成?”
黃蓉微笑道:“你先得對我說,你要金娃娃何用?”那漁人遲疑了一陣,道:“好,就說給你聽。
我師叔是天竺國人,前幾日來探訪我師父,在道上捉得了一對金娃娃,十分歡喜。
他說天竺國有種極厲害的毒蟲,為害人畜,難有善法除滅,這金娃娃卻是那毒蟲克星。
他叫我喂養幾日,待他與我師父說完話下山,再交給他帶回天竺去繁殖,哪知道……”黃蓉接口道:“哪知道你一個不小心,讓金娃娃逃入了這瀑布之中!”
那漁人奇道:“咦,你怎知道?”黃蓉小嘴一撇,道:“那還不易猜。
這金娃娃本就難養,我先前共有五對,後來給逃走了兩對。
”那漁人雙眼發亮,臉有喜色,道:“好姑娘,給我一對,你還剩兩對哪。
否則師叔怪罪起來,我可擔當不起。
”黃蓉笑道:“送你一對,那也沒什麼大不了,可是你先前幹嗎這樣兇?”
那漁人又笑又急,隻說:“唉,是我這麼莽撞脾氣不好,須得好好改過才是。
小兄弟,我給你賠不是了。
好姑娘,你府上在哪裡?我跟你去取,好不好?這裡去不遠吧?”黃蓉輕輕歎了口氣道:“說近不近,說遠不遠,三四千裡路是有的。
”
那漁人吃了一驚,根根虬髯豎了起來,喝道:“小丫頭,原來是在消遣老爺。
”提起醋缽大的拳頭,就要往黃蓉頭上捶将下去,隻見她年幼柔弱,這一拳怕打死了她,拳在空中,遲遲不落。
郭靖早已搶在旁邊,隻待他拳勁一發,立時抓他手腕。
黃蓉笑道:“急什麼?我早想好了主意。
靖哥哥,你呼白雕兒來吧。
”
郭靖不明她用意,但依言呼雕。
那漁人聽他喉音一發,山谷鳴響,中氣充沛,不禁暗暗吃驚:“适才幸好未曾動手,否則怕要吃這小子的虧。
”
過不多時,雙雕循聲飛至。
黃蓉剝了塊樹皮,用針在樹皮背後刺了一行字道:“爹爹:我要一對金娃娃,叫白雕帶來吧。
女蓉叩上。
”郭靖大喜,割了二條衣帶,将樹皮牢牢縛在雄雕足上。
黃蓉向雙雕道:“到桃花島,速去速回。
”郭靖怕雙雕不能會意,手指東方,連說了三聲“桃花島”。
雙雕齊聲長鳴,振翼而起,在天空盤旋一周,果然向東而去,片刻之間已隐沒雲中。
那漁人驚得張大了口合不攏來,喃喃地道:“桃花島,桃花島?黃藥師黃老先生是你什麼人?”黃蓉傲然道:“是我爹爹,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