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殺人滅口,那也未必有這麼容易!”喬峰一擡頭,隻見山坡旁高高矮矮的站著十餘名少林寺的僧人,各人手中或持禅杖、或持戒刀,沒一個人不是手有兵器。
他一瞥之下,但見為首二僧都是五十上下的年紀,手中各提一柄方便鏟,鏟頭精鋼的月牙發出青森森的寒光,那二僧的四道目光都如電光般炯炯射入,一見便知是内功極其深湛。
喬峰雖是不懼,但知道這十多名僧人的武功比之适才四僧,那是高得太多,隻要一交上手,若不殺傷數人,就不易全身而退。
他應變決疑,極是迅速,雙手抱拳,說道:“喬峰無禮,謝過諸位大師。
”突然間身子倒飛,背脊撞破闆門,進了土屋。
這一下變故來得快極,衆僧人齊聲驚呼,有五六人同時搶了上去,剛到門邊,隻覺一股勁風從門中激射而出。
這五六人各舉左掌,疾運内力一擋,蓬的一聲大響,塵土飛揚,五六人均被門内拍出的掌力逼得倒退了四五步。
待得站定身子,均感胸口氣血翻湧。
幾個人臉色蒼白,面面相觑,各人心下都十分明白:“喬峰這一掌力道雖猛,卻是尚有餘力,第二掌再擊将過來,未必能夠擋住。
”各人認定他是窮兇極惡之徒,隻道他要蓄力再發,沒想到他其實是掌下留情,不欲傷人。
隔了好半晌,為首的兩名僧人舉起方便鏟,一招“雙龍入澗”,勢挾勁風,二僧身随鏟進,并肩搶入了土屋。
當當當雙鏟相交,織成一片光網,護住身子,卻見屋内空蕩蕩地,哪裡有喬峰的人影?
更奇的是,連喬三槐夫婦的屍首也已影蹤不見。
那使方便鏟的二僧,是少林寺“戒律院”中監管本派弟子行為的“持戒僧”與“守律僧”,平時行走江湖,查察門下弟子的功過,本身武功固然甚強,而見聞之廣,更是人所不及。
他二人見喬峰在這頃刻之間,竟會走得不知去向,已是極為難能,而他能攜同喬三槐夫婦的屍首而去,更是不可思議了。
衆僧不信他在這一刹那間便能去遠,認定他是躲在什麼地方,當下在屋前屋後,炕頭竈邊,處處翻尋了個遍。
戒律院二僧提氣疾向山下追去,直追出二十餘裡,哪裡有什麼蹤迹可尋?殊不知喬峰挾了爹娘的屍首,反向少室山上奔去。
他竄向一個人所難至、林木茂密的陡坡,将爹娘掩埋了,跪下來恭恭敬敬的磕了八個響頭,心中暗暗禱祝:“爹、娘,是何人下此毒手,害你二老性命,兒子一定要拿到兇手,到二老墳前剜心活祭。
”想起此次歸家,隻是遲得一步,不能再見爹娘一面,否則爹娘見到自己已長得如此雄緯魁梧,一定好生歡喜。
倘若三人能聚會一天半日,那也得有片刻的快活。
喬峰想到此處,忍不住又是嗚嗚咽咽的泣不成聲,他自幼硬氣,極少哭泣,成人後更是從未流過一滴眼淚,今日實是傷心到了極處,悲憤到了極處,這才淚如泉湧,難以抑止。
災然間心念一轉,暗叫:“啊喲,不好,我的受業恩師玄苦大師,别要又遭什麼兇險。
”在墳前哭拜之時,腦海中陡然想明白了幾件事:“那兇手殺我爹娘,并非時間如此湊巧,恰好在我回家之前的半個時辰中下手,那是他早有預謀,下手之後,立即去通知少林寺中的僧人,說我正在趕上少室山,要殺我爹娘滅口。
是了,那些少林僧俠義為懷,一心想救我爹娘,卻撞到了我,當世知我身世真相之人,還有一位玄苦師父,須防那兇手更下毒手,将罪名栽在我的身上。
”
一想到玄苦大師或将因己之故而遭難,不由得五内如焚,拔步便向少林寺飛奔。
他明知寺中高手如雲,達摩堂中幾位老年僧人,更是各有非同小可的絕技,自己隻要一露面,衆僧群起而攻,脫身就非易事,是以奔跑雖快,卻盡揀荒僻的小徑,荊棘雜草,将他一雙褲腳鈎得稀爛,小腿上鮮血淋漓,卻也隻好聽由如此。
繞這小徑上山,路程遠了一大半,奔得一個多時辰,才攀到了少林寺後。
其時天色已然昏暗,他心中一喜一憂,喜的是黑暗之中,易于隐藏身形;憂的是兇手乘黑偷襲,不易發現他的蹤迹。
喬峰近年來縱橫江湖,罕逢敵手,但這一次的敵人并非單隻武功高強,心計之深,自己從未遇過,少林寺雖是龍潭虎穴一般的地方,但并未防備有這兇手要來加害玄苦大師,若是有人要出手偷襲,極易遭其暗算。
喬峰何嘗不知自己處于嫌疑極重之境地,倘若此刻玄苦大師已遭人毒手,并未有人見到兇手的模樣,而自己若被人發現,偷偷摸摸的潛入寺中,那當真是百詞莫辯了。
他此刻若是要獨善其身,自是離開少林寺越遠越好,但一來他擔心玄苦大師安危,二來想乘機捉拿真兇,替爹娘報仇,至于甘冒大險,那是顧不得了。
他雖在少室山中住了十餘年,卻從未進過少林寺,寺中殿院方向,全不知悉,更不知玄苦大師住于何處,心想:“盼恩師安然無恙,我見了恩師之面,禀明經過,請他老人家小心提防,再叩問我的身世來曆,說不定恩師能猜到真兇到底是誰。
”
少林寺中殿堂院落,何止數十,東一座、西一座,高高低低散在山墳之間。
玄苦大師在寺中并無執掌職司,也不是達摩堂的前輩高僧,“玄”字輩的僧人少說也有二十餘人,各人服色相同,黑暗中卻往哪裡找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