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伯通擡頭向天,出了一會神,半晌不語。
郭靖頗為擔心,隻怕說錯了話,得罪了這位脾氣古怪的把兄。
周伯通歎了一口氣,道:“你怎能想到這番道理?”郭靖搔搔頭道:“我也不知道啊。
我隻想這部經文既然害死了這許多人,就算它再寶貴,也該毀去才是。
”周伯通道:“這道理本來是明白不過的。
可是我總想不通。
師哥當年曾對我言道,說我學武的天資穎悟,又是樂此不疲,可是一來過于著迷,二來少了一副救世濟人的大仁大勇胸懷,就算終生勤修苦練,終究達不到絕頂之境。
當時我聽了不信,心想學武自管學武,那是拳腳兵刃上的功夫,跟氣度識見又有什麼幹系?這十多年來,卻不由得我不信了。
兄弟,現下你武功遠不及我,可是你心地淳厚,胸襟博大,将來成就勝我十倍。
隻可惜我師哥已經逝世,否則他這一身絕世武功,必定可以盡數傳給你了。
師哥啊師哥,你的話畢竟不錯。
”他想起師兄對他的恩義,忽然伏在石上哀哀痛哭起來。
郭靖對他的話不甚了了,見他哭得凄涼,也不禁慘然。
周伯通哭了一陣,忽然擡頭道:“啊,咱們故事沒說完,說完了再哭不遲。
咱們說到那裡了啊?怎麼你也不勸我别哭?”郭靖笑道:“你說到王真人把那部九陰真經放在大石之下。
”周伯通一拍大腿道:“是啊。
他把經文放在大石之下,我求他給我瞧瞧,卻給他闆起臉說了一頓,我從此也就不敢再提了。
武林之中倒也真的安靜了一陣子。
後來師哥仙遊,他臨死之時卻又起了一場風波。
”
郭靖聽他語音忽急,知道這場風波不小,當下凝神傾聽,隻聽周伯通道:“師哥自知壽限已到,安排了教中大事之後,命我将九陰真經取來,生了爐火,要待将經文焚毀,但撫摸良久,長歎一聲道:‘前輩畢生心血,豈能毀于我手?水能載舟,亦能覆舟,要看後人怎樣善用此經了。
隻是凡我門下,決不可習練經中武功,以免旁人說我奪經是懷有私心。
’他說了這幾句話後,一瞑而逝。
當晚停靈觀中,不到三更,就出了事兒。
”
郭靖“啊”了一聲。
周伯通道:“那晚是我與全真教的七個大弟子守靈,半夜裡突有敵人來攻,來的個個都是高手,全真七子立即分頭迎敵。
七子怕敵人傷了師父遺體,将對手都遠遠引到觀外拚鬥,隻我獨自守在師哥靈前,突然觀外有人喝道:‘快把九陰真經交出來,否則一把火燒了你的全真道觀。
’我向外一張,倒抽了一口涼氣,隻見一個人站在竹樹梢上,那一身輕功,顯然是在我之上,到了這個地步,明知不敵,也隻好和他們鬥一鬥了。
我縱身出去,跟他在竹樹頂上拆了三四十招,越打越是膽寒,敵人年紀比我還小著幾歲,但出手狠辣之極,我硬接硬架,終于技遜一籌,肩頭上被他打了一掌,跌下竹樹。
”郭靖奇道:“你這樣功夫還打他不過,那是誰啊?”
周伯通反問一句道:“你猜是誰?”郭靖微一沉吟,答道:“西毒!”周伯通奇道:“咦!你怎知道?”郭靖道:“兄弟心想,并世武功能比大哥高的,也隻華山論劍的五人。
洪恩師為人正派,那段皇爺既是皇爺,總當顧及身份;黃島主其人兄弟雖不深知,但瞧他神情,必非乘人之危的卑鄙小人!”此言方出,花樹外一人喝道:“小畜生還有眼光!”郭靖身子一晃,已躍到了說話之人的所在,但那人身法好快,早已影蹤全無。
周伯通叫道:“兄弟回來,那是黃老邪,他早已去得遠了。
”
郭靖回到岩洞前面,周伯通道:“黃老邪精于奇門五行之術,他這些花樹都是依著武侯當年八陣圖的遺法種植的。
”郭靖駭然道:“諸葛武侯?”周伯通歎道:“是啊,黃老邪為人聰明之極,琴棋書畫、醫蔔星相,以及農田水利、經濟兵略,無一不曉,無一不精,隻可惜不走正途。
他在這些花樹之中東竄西鑽,别人再也找他不到。
”
郭靖半晌不語,想著黃藥師一身本事,不禁神往,隔了一會才道:“大哥,你被西毒打下竹樹,以後怎樣?”周伯通一拍大腿道:“對啊,這次你沒忘了提醒我說故事。
我中了歐陽鋒一掌,痛入心肺,一時動彈不得,但見他奔入靈堂,也顧不得自己已經受傷,舍命跟進,隻見他搶到師哥靈前,伸手就去拿那供在桌上的經書。
我心中暗暗叫苦,自己既敵他不過,師侄們又都禦敵未返,正在這緊急當口,突然間喀喇一聲巨響,棺材蓋上木屑紛飛,穿了一個大洞。
”
郭靖驚道:“他用掌力震破了王真人的靈柩?”周伯通道:“不是,不是!是我師哥自己用掌力震破了靈柩。
”郭靖如聽“山海經”中的荒唐奇談,驚得張大了口說不出話來。
周伯通道:“你道是我師哥死後顯靈?還是還魂複生?都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