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相距尚有數丈,也不見那人縱身奔躍,衆人隻感眼前一花,那人已上了大船的甲闆。
完顔烈見他本領了得,又起了招覽之心,迎了上來,說道:“這位先生貴姓?有幸拜見,幸如何之。
”以他的一位王爺身份,如此謙下,可說是十分難得的了,但那人見他穿著金國的服色,隻白了他一眼,并不理睬。
歐陽鋒見王爺讨了個老大沒趣,說道:“藥兄,我給您引見引見。
這位是大金國的趙王六王爺。
”向完顔烈道:“這位是桃花島黃藥師黃島主,武功天下第一,藝業蓋世無雙。
”彭連虎等吓了一跳,不由自主的退了數步。
他們早知黃蓉的父親是個極厲害的大魔頭,這一上來果然聲威奪人,個個心存疑懼不敢作聲。
黃藥師自女兒走後,知她必是出海找尋郭靖,初時心中有氣,不去理她,但過了數日,越想越是放心不下,隻怕她在郭靖沉船之前與他相會,上了自己特制的怪船,這可有性命之憂,當即出海找尋。
這茫茫大海中,要尋找一艘船隻,那真是談何容易?縱令黃藥師身懷異術,找了數日,也是一無眉目。
這日正在船頭吹箫,盼望女兒聽見,出聲呼應,豈知卻遇上了歐陽鋒。
黃藥師與彭連虎等均不相識,一聽歐陽鋒說這身穿金國服色的竟是一位王爺,更是向他瞧也不瞧,隻向歐陽鋒拱拱手道:“兄弟趕著去找尋小女,失陪了。
”轉身就走。
靈智上人适才被歐陽鋒、周伯通擺布得滿腹怒火,這時見上船的又是一個十分傲慢無禮之人,聽歐陽鋒如此向王爺引見,心想:“難道天下高手竟如此之多?這些人多半會一點邪法,裝神弄鬼,吓唬别人,我且騙他一騙。
”一見黃藥師要走,接口說道:“你找的可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麼?”
黃藥師停步轉身,臉現喜色,道:“是啊,大師可曾見到?”靈智上人冷冷的道:“見倒是見到過,隻不過是死的,不是活的。
”黃藥師聽了,心中一寒,忙道:“什麼?”這兩個字說得聲音也顫了。
靈智上人道:“三天之前,我曾在海上見到一個小姑娘的浮屍,身穿白衫,頭發上束了一個金環,相貌倒也挺标緻。
”他說的正是黃蓉的衣飾打扮,一絲不差。
黃藥師心神大亂,身子晃了一晃,臉色登時蒼白,過了一陣,方問:“這話當真?”衆人明明見到黃蓉離船不久,卻聽靈智上人如此騙他,各自起了幸災樂禍之心,要瞧黃藥師的傷心模樣,都不作聲。
靈智上人冷冷的道:“那女孩子身旁還有三個死人,一個是年輕後生,一個是老叫化子,另一個是白須白發的老頭兒。
”他說的正是郭靖、洪七公、周伯通三人。
到此地步,黃藥師那裡還有絲毫疑心,斜眼瞧著歐陽鋒,心道:“你識得我女兒,何不早說?”
歐陽鋒素知黃藥師的本領,見他如此眼色望著自己,眼見得是傷心到了極處,一出手就要殺人,自己雖然不見得會傷在他手裡,可是這股來勢卻也不易抵擋,他是個狡猾極頂的人,說道:“兄弟今日方上這船,與這幾位都是初會。
這位大師所見到的浮屍,也未必就是令愛吧。
”接著歎了口氣道:“令愛這樣一個好姑娘,若真個少年夭折,那卻是可惜之極了。
”
這幾句話把自己擔子推卸掉了,雙方均不得罪,在黃藥師聽來,卻似更敲實了一層,一刹時萬念俱灰。
他性子最愛遷怒于人,否則當年黑風雙煞竊他經書,何以連陸乘風等人毫無過失,都被打斷雙腿逐出師門?這時候他胸中一陣冰涼,一陣沸熱,就如當日愛妻逝世時一般。
但見他雙手發抖,臉上忽而雪白,忽而绯紅。
人人默然無語的望著他,甲闆之上,一時寂靜異常。
突然間,隻聽得他哈哈長笑,聲若龍吟,悠然不絕。
這一來出其不意,衆人都是一驚,隻見黃藥師仰天狂笑,越笑越響。
那笑聲之中,卻隐隐然有一陣寒意,衆人越聽越感凄涼,不知不覺之間,笑聲竟已變成了哭聲,但聽他放聲大哭,悲切異常。
這些人中隻有歐陽鋒知他素來放誕,歌哭無常,倒并不覺得怎麼奇怪,但聽他哭得天愁地慘,忽然心念一動:“黃老邪如此哭法,必然傷身,昔時阮籍喪母,一哭嘔血鬥餘,這黃老邪正有晉人遺風,隻可惜我那鐵筝在覆舟時失去,不然彈将起來,助他哀哭之興,此人縱情率性,若是一發不可收拾,他日華山二次論劍,倒少了一個大敵。
唉!可惜啊可惜!”
黃藥師哭了一陣,忽然舉起玉箫擊打船舷,唱了起來,隻聽他唱道:“伊上帝之降命,何修短之難裁?或華發以終年,或懷妊而逢災。
感前哀之未阕,複新殃之重來。
方朝華而晚敷,比晨露而先晞。
感逝者之不追,情忽忽而失度,天蓋高而無階,懷此恨其誰訴?”隻聽拍的一聲,那玉箫折為兩截。
黃藥師頭也不回,走向船頭。
靈智上人搶上前去,雙手一攔,冷笑道:“你又哭又笑、瘋瘋癫癫的鬧些什麼?”完顔烈叫道:“上人,且莫……”一言未畢,隻見黃藥師手一伸,又已抓住了靈智上人頸後的一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