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樵子轉過身來,把斧頭往腰間一插,道:“好?好在那裡?”黃蓉欲待相答,忽想:“他愛唱曲,我也來唱個‘山坡羊’答他。
”當下微微一笑,低聲唱道:
“青山相待,白雲相愛。
夢不到紫羅袍共黃金帶。
一茅齋,野花開,管甚誰甚家興廢誰成敗?陋巷單瓢亦樂哉。
貧,氣不改!達,志不改!”
她料定這樵子是個随南帝歸隐的将軍,昔日必曾手绾兵符,顯赫一時,所以這曲中極贊糞土功名、山林野居之樂,可是同時也隐隐推崇他當年富貴時的德業。
常言道:“千穿萬穿,馬屁不穿!”黃蓉伶俐機變,這一首小曲果然教那樵子聽得心中大悅,向山邊一指,道:“上去吧!”
隻見那山邊一條手臂粗細的長藤,沿峰而上。
靖蓉二人仰頭而望,但見那山峰的上半截隐在雲霧之中,不知那峰頂究有多高。
兩人所唱的曲子,郭靖實隻聽懂了一半,既聽那樵子放自己上去,隻怕他忽又變卦,當下更不打話,背起黃蓉,雙手握著長藤,提氣而上。
他雙臂交互攀援,爬得甚是迅速,片刻之間,離地已有十餘丈,隐隐聽得樵子又在唱曲,什麼“……當時紛争今何處?嬴,都變作土!輸,都變作土!”黃蓉伏在他背上笑道:“靖哥哥,依他說,咱們也别來求醫啦。
”郭靖愕然,問:“怎麼?”黃蓉道:“反正人人都是要死的,治好了,都變作土!治不好,都變作土!”郭靖道:“呸,别聽他的。
”黃蓉輕輕唱道:“活,你背著我!死,你背著我!”
說話之間,兩人已鑽入雲霧之中,放眼白茫茫一片,雖當盛暑,身上卻已頗感寒意。
黃蓉歎道:“眼前奇景無數,就算治不好,也不枉了一場奔波。
”郭靖道:“蓉兒,你别再說死啦活啦,成不成?”黃蓉低低一笑,将嘴唇貼在他背脊上吹氣。
郭靖隻感背上一處又熱又癢,叫道:“你再胡鬧!我一失手,兩個兒一齊摔死。
”黃蓉笑道:“好啊,這次可不是我說死啦活啦!”
郭靖一笑,無話可答,愈爬愈快,突見那長藤轉向前伸,凝目一望,原來已到了峰頂,剛踏上平地,還未将黃蓉從背上放下,猛聽得轟隆一聲巨晌,似是山石崩裂,又聽得牛鳴連連,接著一個人大聲吆喝。
郭靖奇道:“怎麼這高的的山上也有牛,真是怪事!”負著黃蓉,循聲奔去。
黃蓉道:“漁樵耕讀麼,耕田就得有牛。
”
一言甫畢,隻見山坡上一頭黃牛昂首吽鳴,所處形勢卻極怪異。
那牛仰天卧在一塊岩上,四足掙紮,站不起來,那石搖搖欲堕,下面一人擺起丁字步,雙手托住岩石,隻要一松手,連牛帶石,一起跌入下面深谷之中。
那人所站之處,又是在一塊突出的懸岩之上,無處退讓,縱然舍得那牛不要,但那岩石壓将下來,不是斷手,也必折足。
瞧這情勢,必是那牛爬在坡上吃草,一個失足跌将下來,撞松岩石,那人就在近處,搶著托石救牛,卻将自己陷在這狠狽境地。
黃蓉笑道:“适才唱罷‘山坡羊’,此處又見‘山坡牛’!”
那山峰頂上是一塊平地,開墾成十餘畝山田,種著禾稻,一柄鋤頭抛在田邊,托石之人上身赤膊,腿上泥污及膝,顯見那牛跌下時他正在耘草,黃蓉一面察看,一面心中琢磨:“此人自然是漁樵耕讀中的‘耕’了。
那頭牛總有二百斤上下,岩石的重量瞧來也不在那牛之下,雖有一半靠著山坡,但那人穩穩托住,也算得是神力驚人。
”郭靖将她往地下一放,奔了過去,黃蓉急叫:“慢來,别忙!”但郭靖救人要緊,挨到那農夫身邊,蹲下身去将岩石托住,道:“我托著,你先去将牛牽開!”
那農夫手上一輕,還不放心郭靖有偌大力氣,托得起黃牛與大石,當下先松右手,側過身子,左手仍然托在石底。
郭靖腳下踏穩,雙臂向上一推,大石登時高起尺許,那農夫左手也就松了。
他稍待片刻,見那大石并不壓将下來,知道郭靖盡管可支撐得住,這才彎腰從大石下鑽過,一躍上坡,要去牽開黃牛,但不自禁先向郭靖望了一眼,瞧瞧這忽來相助之人卻是何方英雄。
一瞧之下,不由得大為詫異,但見他隻是個十八九歲的少年,實無驚人之處,雙手托著黃牛大石,卻是顯得并不吃力。
那農夫自負膂力過人,看來這少年還遠在自己之上,不覺大起疑心,再向坡下一望,見黃蓉倚在石旁,神情委頓,似患重病,懷疑更甚,向郭靖道:“朋友,到此何事?”郭靖道:“求見尊師。
”那農夫道:“為了何事?”郭靖一怔,還未回答,黃蓉側身叫道:“你快牽牛下來,慢慢再問不遲。
他一個失手,豈不連人帶牛都摔了下去?”
那農夫心想:“這二人來求見師父,倘懷善意,下面兩位師位怎無響箭射上?若是硬闖兩關,那麼武功必然了得。
這時正好乘他松手不得,且問個明白。
”于是又問:“來求我師父治病?”郭靖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