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及此,心中一酸,再也顧不得旁的,一句話沖口而出:“好;我不離開這裡就是!”
黃蓉聽了這話,向郭靖呆望半晌,兩道淚水從面頰上緩緩的流了下來。
郭靖低聲道:“蓉兒,你還要什麼?”黃蓉道:“我還要什麼?什麼也不要啦!”秀眉微揚,笑靥如花,叫道:“若是再要什麼,老天爺也不容我。
”長袖輕舉,就在這花樹底下舞蹈起來。
但見她轉頭時金環耀目,起臂處白衣淩風,到後來越舞越急,又不時伸手去搖動身周花樹,樹上花瓣亂落,紅花、白花、黃花、紫花,如一隻蝴蝶般繞著她身子轉動,好看煞人。
舞了一會,忽地縱起身子,躍到一株樹上,從這根樹幹跳到那根樹幹,舞蹈中夾著「燕雙飛”與“落英掌”的身法,想見她心中喜悅已極。
郭靖心道:“媽媽從前給我講故事,說東海裡有一座仙山,山上有許多仙女。
難道世上還有什麼仙山比這桃花島更好看,當真有什麼仙女比蓉兒還美麼?”
忽聽得黃蓉“咦”的一聲低呼,從樹上躍了下來,向郭靖招招手,拔步向樹林中奔去。
郭靖隻怕迷失了道路,在後緊緊跟随,不敢落後半步。
黃蓉曲曲折折的奔了一陣,突然停住腳步,指著前面地下黃鼓鼓的一堆東西道:“那是什麼?”郭靖搶上一步,隻見一匹黃馬倒在地下,急忙奔近俯身細看,認得是三師父韓寶駒日常所騎的黃馬,伸手在馬腹上一摸,著手冰涼,早已死去多時了。
這馬當年随韓寶駒遠赴大漠,郭靖自小與它相熟,忽然見它死在這裡,心中不禁一酸,尋思:“此馬齒口雖長,但生具異相,神駿非凡,馳驅南北,絲毫不見老态,怎麼竟倒斃在此?三師父一定要十分傷心了。
”
再定神一看,見那黃馬并非橫卧而死,卻是四腿彎曲,癱成一團。
郭靖一凜,想起那曰黃藥師一掌擊斃華筝公主的坐騎,那馬死時也是這副神态,急忙運力左臂,擱在馬項頸底下向上一擡,伸右手去摸死馬的兩條前腿,果然發覺腿骨都已碎裂,松手再摸馬背,背上的脊骨也已折斷了。
郭靖愈來愈是驚疑,提起手來,不由得吓了一跳,隻見滿手都是血迹。
這血迹已變紫黑,但腥氣尚在,看來染上約摸有三四天。
郭靖急忙将馬翻轉,細細審視,卻見那馬全身并無傷口,他一交坐在地下,心道:“難道這是三師父身上的血?那麼他人在那裡?”
黃蓉在旁瞧著郭靖看馬,一言不發,這時低聲道:“你别急,咱們細細的查個水落石出。
”拂開花樹,一面看著地下,一面向前走去。
郭靖低頭一望,隻見地下斑斑點點的一道血迹,再也顧不得迷路,側身搶在黃蓉前面,順著血迹向前急奔。
那血迹時隐時現,好幾次郭靖找錯了路,都是黃蓉細心,重行在草叢中岩石旁找到,有時血迹消失,黃蓉卻又在地下尋到了蹄印或是馬毛。
追出數裡,隻見前面一片矮矮的花樹,樹叢中露出一個墳墓。
黃蓉急奔而前,撲至墓旁。
郭靖初次來桃花島時,見過此墓,知道是黃蓉的亡母埋骨所在,當下扶起倒在地下的墓碑,果見碑上刻著「桃花島女主馮氏埋香之冢”一行字,這十一個字挺拔遒勁,正是黃藥師的手筆。
黃蓉見墓門洞開,隐約知道島上已發生巨變。
她生性仔細,不即進墓,在墳墓周圍細細察看,隻見墓左的青草被踏壞了一片,墓門的進口處有兵器撞擊的痕迹。
她在墓門口傾聽半晌,沒聽到裡面有甚響動,這才彎腰入門。
郭靖恐她有失,亦步亦趨的跟在身後。
一見墓道中情形,兩人更是驚疑不定,但見壁上到處石屑碎裂,顯見經過一番惡鬥。
将入石室時,黃蓉俯身拾起一物。
墓道中雖然昏暗,郭靖卻隐隐約約辨明,正是六師父全金發的半截秤杆。
這秤杆乃熟鐵鑄成,粗若兒臂,這時卻被人生生折成兩截。
黃蓉與郭靖對望了一眼,誰也不敢開口,心中卻知能空手折斷鐵秤的,舉世隻寥寥數人而已,在這桃花島上,自然除了黃藥師外再無旁人。
郭靖從黃蓉手裡接過斷秤,彎腰找尋另半截,心中隻如十五隻吊桶打水,七上八落,又盼找到,又盼找不著,再走幾步,前面愈益昏暗,郭靖雙手在地下摸索,突然碰到一個圓鼓鼓的硬物,正是秤杆的錘铊,那是全金發臨敵時用以飛錘打人的。
郭靖放在懷裡,繼續摸索,手上忽覺冰涼,又軟又膩,似乎摸到一張人臉。
郭靖大驚,一躍而起,蓬的一聲,結結實實的在墓道上撞了一個響頭,這時絲毫不覺疼痛,急忙取出火折,晃亮了一瞧,隻叫得一聲苦,登時昏暈在地。
這火折卻在仍拿在他手中,斜斜的燃著,黃蓉在火光下見全金發睜著雙眼,死在地下,胸口插著另外半截秤杆。
到此地步,真相終須大白,黃蓉定一定神,鼓起勇氣從郭靖手裡接過火折,在他鼻子下薰著。
煙氣上冒,郭靖打了兩個噴嚏,悠悠醒來,呆呆的向黃蓉望了一眼,站起身來迳行入内。
兩人走進墓室,隻見室中一片淩亂,供桌被打缺了一角,南希仁的鐵扁擔斜斜插在地下。
墓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