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聲道:「馮師父,咱們沒船,那怎麼辦?」馮鍚範道:「上了小艇再說。
」
一行人慢慢向海邊行去。
突然間身後一人厲聲喝道:「且慢,韋香主饒了你們牲命,我可沒饒。
」鄭克爽吃了一驚,隻見一人手執鋼刀,奔了過來,正是天地會的好手風際中。
鄭克爽道:「你…你是天地會的兄弟,天地會一向受台灣延平王府節制,你…你…」風際中厲聲道:「我怎麽樣?給我乖乖的站住了。
」鄭克爽心中害怕,隻得應了聲:「是。
」
風際中回到韋小寶身前,說道:「韋香主,這人害死總舵主,那是我天地會數萬兄弟不共戴天的大仇人,決計饒他不得。
總舵主曾受國姓爺大恩,不肯殺他子孫,韋香主又奉了總舵主的遺命,不能下手。
屬下可從來沒見過國姓爺,總舵主的遺命也不是對我而說。
屬下今日要手刃這惡賊,為總舵主報仇。
」韋小寶右手手掌張開,放在耳後,側頭作傾聽之狀,說道:「你說甚麼?我的耳朵忽然聾了,甚麽話也聽不見。
風大哥,你要幹甚麽事,不妨放手去幹,不必聽我号令。
我的耳朵生了毛病,唉,定是給施琅這家夥的大炮震聾了。
」這話再也明白不過,要殺鄭克爽,盡可下手,他決不阻止。
眼見風際中有遲疑之意,韋小寶又道:「師父臨死之時,隻是叫我不可殺死鄭克爽,可并沒吩咐我保護他一生一世啊。
隻要我不親自下手,也就是了。
天下幾萬萬人,個個可以殺他,又有誰管得了?」阿珂急道:「小寶,你不能讓人殺他。
我答應永遠…永遠跟着你便是。
」韋小寶歎了口氣,伸手擊打自己雙耳,自言自語:「真是奇怪!怎麼忽然之間,一句話也聽不見了·阿珂,你說你肚子裏懷的是雙胞胎?那…那真有趣得很了。
」阿珂頓足道:「不是的,不是的。
你假裝聾子,我才不信呢。
」
風際中一拉韋小寶的衣袖,道:「韋香主借一步說話。
」兩人走出十餘丈,風際中道:「韋香主,皇上一直很喜歡你,是不是?」韋小寶大奇,道:「是啊,那又怎樣?」風際中道:「皇上要你殺總舵主,你不肯,自己逃了出來,足見你義氣深重。
江湖上的英雄好漢,人人都是十分佩服。
」韋小寶搖了搖頭,凄然道:「可是師父終究還是死了。
」風際中道:「總舵主是給鄭克爽害死的,不過皇上交給韋香主的差使,那也算是辦到了……」韋小寶聽到這裏,大是詫異,道:「你…你為甚麼說這…這樣的話?」
風際中道:「皇上心中,對三個人最是忌憚,這三人不除,皇上的龍庭總是坐得不穩。
第一個是吳三桂,那不用說了。
第二個便是總舵主,天地會兄弟遍布天下,反清複明的志向從不松懈,皇上十分頭痛。
現在總舵主是死了,了結了皇上的一件大心事……」韋小寶聽到這裏,腦海突然靈光一閃:「是你,是你,原來是你!」
韋小寶在天地會的所作所為,康熙無不備知底細,連得天地會中的暗語切口,也能背誦如流。
初時韋小寶隻道小皇帝果真有諸葛亮、劉伯溫的本事,捏指一算,便上知一千年,下知五百年。
但後來仔細想想,就算小皇帝是真命天子,天上星宿下凡,真龍化身,也不過命大福大,凡人傷他不得而已,那有什麽事情都知道之理。
否則的話,自己偷了他的四十二章經,他怎麼就不知道?自己不肯炮轟伯爵府,卻和天地會的衆位朋友逃了出來,他事先又怎麼料不到?可見定是天地會中出了奸細,而且這人必定是自己身邊十分親密之人。
但青木堂中這些朋友個個赤膽忠心,義氣深重,決計不會去做奸細,出賣朋友。
因此他心中雖然一直存了老大一個疑團,卻沒半點端倪可尋,隻覺此事古怪,難以索解而已。
此刻風際中這麽一說,他才恍然大悟,心道:「我真是該死,怎麽會想不到此人頭上。
那日小皇帝要我炮轟伯爵府,天地會衆人之中,就隻他一個不在伯爵府裏。
這件事早已明白不過,在伯爵府裏的,決不會是奸細,否則大炮轟去,有誰逃得性命?隻因他事先已經得悉,所以先行避開。
唉,我真是大傻瓜一個,他此刻若是不說,我還是蒙在鼓裡。
」要知風際中一直沉默寡言,模樣老實之極,武功雖高,舉止卻和一個呆頭木腦的鄉巴佬一般無異。
韋小寶心中偶爾推想這奸細是睢,隻想到口齒靈便、市儈一般的錢老本,舉止輕捷,精明乖巧的徐天川,辦事周到、能幹練達的高彥超,脾氣暴躁、好酒貪杯的玄貞道人,連見多識廣、豪爽慷慨的樊綱也曾猜疑過,就是對這個半點不像奸細的風際中,從來不會有過一絲一毫的疑心。
他突然又想:「那時候雙兒也不在伯爵府,難道她……她也是奸細,也對我不忠嗎?」想到此節,不由得心中一酸,但随即明白:「雙兒是風際中故意帶出去的。
他知道我十分喜愛這個小丫頭,若是我轟死了雙兒,此後事情拆穿,定會恨他一世。
他隻不過是皇上所派的一個奸細,暗中通報些消息而已,天地會一滅,皇上便用他不着。
我若在皇上面前跟他為難,他就抵擋不住,所以不敢當真得罪了我。
」
這些推想說來話長,但在當時韋小寶心中,隻是靈機一閃之間,便即明白,說道:「風大哥,多謝你把雙兒帶出伯爵府,免得我大炮轟死了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