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下略寬,忐忑不安的回到镖局子中。
一進大廳,隻見父親坐在太師椅中,正在閉目沉思,林平之神色不定,叫道:“爹!”
福威镖局三代走镖,江湖上鬥毆殺人,事所難免,但所殺傷的無一不是黑道人物,而且這種鬥殺總是發生于山高林密之處,殺了人後就地一埋,就此了事,總不見劫镖的盜賊會向官府告福威镖局一狀。
然而這次所殺之人顯非盜賊,又是密迩城郊,人命關天非同小可,别說是镖局子的小镖頭,就算是總督巡按的公子殺了人,可也不能輕易了結。
林平之一路回家,心中盡在盤算:“到底跟爹爹說不說?”不料一進镖局,就撞到了父親。
卻見林震南面色甚愉,問道:“去打獵了?打到了野豬沒有?”林平之道:“沒有。
”林震南舉起手中煙袋,突然向他肩頭擊下,笑喝:“還招!”若在平日,林平之知道父親常常出其不意的考較自己功夫,見他使出這招“辟邪劍”第二十六招的“流星飛堕”,便會以第四十六招“花開見佛”縮身而避,但此刻他心神不定,隻道小酒店中殺人之事已給父親知悉,是以用煙袋責打自己,竟不敢避,叫道:“爹!”
林震南一煙袋将要擊上兒子肩頭,在離他衣衫三寸之處硬生生的凝招不下,道:“怎麼了?江湖上若是遇到了勁敵,應變竟也這等遲純,你這條肩膀還在麼?”語意中雖含責怪之意,臉上卻仍是帶着笑容。
林平之道:“是”左肩一沉,滴滴溜一個轉身,繞到了父親背後,順手抓起茶幾上的雞毛帚,便向父親背心剌去,正是那招“花開見佛”。
林震南點頭笑道:“這才是了。
”反手以煙袋格開,還了一招“江上弄笛”,林平之打起精神,以“紫氣東來”拆解。
父子倆拆到五十餘招後,林震南煙袋疾出,在兒子左乳下輕輕一點,林平之招架不及,隻覺右臂一酸,雞毛帚脫手落地。
林震南笑道:“很好,很好,這一個月來每天都有長進,今兒又拆多了四招!”回身坐入椅中,在煙袋中,裝上了煙絲,說道:“平兒,好教你得知,咱們镖局子今兒得到了一個喜訊。
”林平之取出火刀火石,替父親點着了紙媒道:“爹爹又接到一樁大生意?”林震南搖頭笑道:“隻要咱們镖局子底子硬,大生意怕不上門,怕的倒是大生意來到門前,咱們沒有本事接。
”他長噴了口煙,道:“剛才李镖頭從江西帶了信來,說道川西青城派的松風觀餘觀主,已收到了咱們送去的禮物。
”
林平之聽到“川西”和“餘觀主”幾個字,心中突的一跳,道:“收了咱們的禮物?”林震南道:“镖局子的事,我向來不大跟你說,你也不明白。
不過你年紀漸漸大了,爹爹挑着的這副重擔子,慢慢要移到你的肩上,此後也得多理會些局子裡的事才是。
孩子,咱們三代走镖,一來仗着你曾祖父當年闖下的名頭,二來靠着咱們家傳的玩藝究不算含糊,這才有今日的局面。
可是江湖上的事,名頭占了兩成,功夫占了兩成,餘下的六成,卻要靠黑白兩道的朋友們賞臉。
你想,福威镖局的镖車行走一十二省,倘若每一趟都得跟人家厮殺較量,那有這許多性命去拚?就算每一趟都打勝仗,常言道:“殺敵一千,己傷八百。
單是給死傷了的衆镖師和趟子手家屬的撫恤金,所收的镖銀便不夠使,咱們的家當還有什麼剩的?”林平之應道“是!”心中隻是想着“川西”和“姓餘的”那幾個字,父親的話,聽至耳中的還不到一半。
林震南又道:“所以嘛,咱吃镖行飯的,須得人頭熟,手面寬,這‘交情’二字,倒是比真刀真槍的功夫還要緊些。
”
若在往日,林平之曉得父親說福威镖局的重擔将要漸漸移到他的肩頭,自必十分興奮,和父親談論不休,但此刻心中猶似十五隻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父親的話也隻不過聽進耳中一半。
林震南将旱煙袋在地上笃笃笃的敲了三下,又道:“你爹爹手底下的武功,自是勝不過你曾祖父,也未必及得上你爺爺,然而這份經營镖局子的本事,卻可說是強爺勝祖了。
沿海六省的基業,是你曾祖闖出來的,兩廣、兩湖和江西五省的天下,卻是你爹爹手裡創的。
那有什麼秘訣?說穿了,也不過‘多交朋友,少結冤家’八個字而已。
福威,福字在上,威字在下,那是說福義比威風要緊。
倘若改作了‘威福’,那便變成使威作福了。
哈哈,哈哈!”
林平之陪着父親幹笑了幾聲,但笑聲之中,殊無歡愉之意。
林震南并未發覺兒子心中怔忡不安,又道:“古人言道:既得隴,複望蜀。
你爹爹卻是既得鄂,複望蜀。
咱們一路镖自福建向西走,自江西、湖南,到了湖北,那便止步啦,可為什麼不溯江而西,再到四川呢?四川是天府之國,那可富庶得很哪。
咱們走通了四川這一路,北上陝西,南下雲貴,生意少說也得多做三成,隻不過四川省是個卧虎藏龍之地,高人着實不少,福威镖局的镖車要去四川,非得和青城、峨嵋兩派打上交道不可。
我打從三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