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不群接着道:“氣劍二宗之争,雖然劇烈,但正邪是非,最終必然分明。
三十年前,劍宗一敗塗地,退出了華山一派,由為師執掌門戶,直至今日,相安無事。
不料前數日竟有本派的棄徒劍宗封不平、成不憂等人,不知使了什麼手段,竟騙信了五嶽劍派的盟主左盟主,手持令旗,來奪華山掌門之位。
為師接任我派掌門多年,俗務紛纭,五派聚會,更是口舌甚多,早想退位讓賢,以便靜下心來,精研我派上乘氣功心法,有人肯代我之勞,原是求之不得之事。
”他說到這裡,頓了一頓,五弟子高根明接口道:“師父,劍宗封不平這些棄徒,均已入了魔道,和魔教之徒不相上下。
他們便要再入我門,也是萬萬不許,怎能任由他們癡心妄想的來接掌本派門戶?那豈不是要将我派毀于一旦嗎?”勞德諾、蔣發、施戴子等都道:“絕不容這些大膽狂徒的陰謀得逞。
”
嶽不群見衆弟子群情激昂,微微一笑,道:“我自己做不做這掌門,實是小事一件。
隻是劍宗的左道之士若是統率了我派,華山一派數百年來博大精純的武學毀于一旦,咱們死後有何面目去對本派的列代先輩?而華山派的名頭,從此也将在江湖上為人所不齒了。
”勞德諾等齊道:“師尊之言甚是。
”嶽不群道:“單是封不平這幾個劍宗之士,那也殊不足慮,隻是他們既請到了五嶽劍派的令旗,又勾結了嵩山、泰山、恒山、衡山各派的人物,倒是不可小觑了。
因此上——”他目光向衆弟子一掃,說道:“咱們即日動身,上嵩山去見左盟主,和他評一評這個道理。
”
衆弟子聽了,心頭都是一凜。
嵩山派乃五嶽劍派之首,嵩山掌門左冷禅更是當今武林中第一位人物,武功固是出神入化,為人尤富智謀,機變百出,江湖上中聽到“左盟主”三字,無不惕然。
嶽不群居然要親上嵩山去“評理”,實是大出衆人意料之外,要知武林中所謂“評理”,并非單是“評”一“評”就算了事,一言不合,往往繼之以動武。
衆弟子均想:“師父武功雖高,未必是左盟主的對手,何況嵩山派左盟主的師弟共有十餘人之多,武林中号稱‘嵩山十三太保’,大嵩陽手費彬雖然逝世,也還剩下一十二人。
這一十二人無一不是武功卓絕的高手,絕非華山派的第二代弟子所能對敵。
咱們貿然上嵩山去生事,豈非太也鹵莽?”群弟子心中雖這麼想,但誰也不敢開口說話。
嶽夫人性格暴躁,腦子卻是半點也不胡塗,一聽丈夫之言,立時暗暗叫好,心想:“師哥此計大妙,咱們為了逃避桃谷五怪,舍華山根本之地而遠走他方,江湖上日後必知此事,咱華山派顔面何存,但若上嵩山評理,旁人得知,反而欽佩咱們的膽識了。
左盟主并非蠻不講理之人,上得嵩山未必便須拚死,盡有回旋餘地。
”當即說道:“正是,封不平他們持了五嶽劍派的令旗,上華山來啰唆,焉知這令旗不是偷來盜來?就算令旗真是左盟主所頒,咱們華山派自身門戶之事,他嵩山派也管不着。
嵩山派雖然人多勢衆,左盟主武功蓋世,咱華山派卻也是甯死不屈。
那一個膽小怕死,就留在這裡好了。
”
群弟子聽師娘這麼說,那一個敢自承膽小怕死,都道:“師父師娘有命,弟子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嶽夫人道:“如此甚好,事不宜遲,大夥兒收拾收拾,半個時辰之内,立即下山。
”
當下她又去探視令狐沖的病勢。
見他氣息奄奄,命在頃刻,心下雖是悲痛,但此刻華山派大禍臨頭,桃谷五怪随時都會來,絕不能為了令狐沖一人而令全派上下盡數覆滅,當即命陸大有将令狐沖移入位進小舍之中,好生照料,說道:“大有,我們為了本派百年大計上嵩山去向左盟主評理,此行大是兇險,隻盼在你師父主持之下,得以伸張正義,平安而歸。
沖兒傷勢甚重,你好生照看。
若是有外敵來侵,你們盡且忍辱避讓,不必枉自送了性命。
”陸大有含淚答應了。
他在山口躬身送了師父師娘和一衆師兄弟下山,凄凄惶惶的回到令狐沖躺卧的小舍,偌大一個華山絕頂,此刻隻剩下一個昏昏沉沉的大師哥和孤孤零零的一個自己,眼見暮色漸深,不由得心生驚懼。
他到廚下去煮了一鍋粥,盛了一碗,扶起令狐沖來喝了兩口。
喝到第三口時,令狐沖将粥噴了出來,白粥變成了粉紅之色,卻原來連胸中鮮血也噴出來了。
陸大有甚是惶恐,扶着他重行睡倒,放下粥碗,望着黑沉沉的窗外隻是發呆,也不知過了少時候,但聽得遠處傳來幾下貓頭鷹的夜啼,朦朦胧胧的,更感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