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使一對精光閃亮的判官筆,一人使一柄厚背薄刃的紫金大刀,另一人卻是空手,雙手戴有一對手套。
令狐沖尋思:“師父言道,凡是出戰時戴了手套之人,往往使用鍡毒暗器,遇上了這類人物,務須小心在意。
”他未及多想,一對判官筆已分點他左肩和右脅穴道,紫金大刀攔腰橫砍,令狐沖心頭有氣:“我和你素不相識,一上來竟使這等殺手,非将我攔腰斬成兩截不可。
”長劍抖動,順着刀面削了下去,跟着反挑出來,那使刀的四指齊斷,一對判官筆卻抛上了天。
他忌憚那戴着手套之人發射喂毒暗器,自己于“破器式”的功夫練得未純,若是遇上了千奇百怪的歹毒暗器,卻是應付不來,當即長劍又向那人右掌的掌心剌去。
長劍既出,既快且準,指向掌心便刺中掌心,可是劍尖微微一滞,竟是剌不進去。
令狐沖吃了一驚。
那人手掌翻轉,一把抓住了長劍,居然不懼劍鋒之利。
令狐沖突然省悟:“他戴的是金絲手套。
”用力一掙,卻那裡掙得脫?那人左掌倏出,砰的一聲,擊在令狐沖胸口,打得他身子飛了出去。
他背心未曾着地,已有七八人追将過來,齊舉兵刃,要将他斬成肉醬,令狐沖笑道:“妙極!”笑聲未畢,忽覺腰間一緊,一根鐵鍊飛過來卷住了他身子,便如騰雲駕霧般給人拖着淩空而行。
救他性命的正是那魔教高手向問天,他受魔教和正教雙方圍攻迫擊,勢窮力竭之時,突然有這樣一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出來打抱不平,自是大生知己之感。
他識見高超,一見令狐沖退敵的手段,便知他劍法雖高,内力卻是極差,又乏實戰經驗,和正邪雙方這許多高手相鬥,終于會給人所殺,是以他一面和敵人周旋,卻時時留心令狐沖的戰況,一見他長劍被奪,胸口中掌,當即飛出鐵鍊,卷了他狂奔。
他這一展開輕功,當真是疾逾奔馬,一瞬之間便已在數十丈外。
後面數十人飛步趕來,隻聽得數十個喉嚨大聲呼叫:“天王老子逃了,天王老子逃了!”向問天大怒,突然回身,向前沖了幾步。
追趕之人都是吃了一驚,一齊停步。
一人下盤功夫較浮,輕功雖是極佳,但奔得性發,一時收足不住,直朝向問天沖将過來。
向問天飛起左足,将他踢得向人叢跶了過去,低頭見到令狐沖口中兀自噴血,不禁哼了一聲,轉身又奔。
衆人又随後追來,但誰都不敢發力狂追,和他相距越來越遠。
原來向問天外号叫作“天王老子”,為人最是踞傲,一生和人動手相鬥,打敗仗是有過的,卻從來沒逃過一次,當真是甯死不屈的性格。
憑着他的輕功造詣,若要避開正教魔教雙方的追殺,原是易事,隻是他不願避難逃遁,為敵所笑,方被困于涼亭之中。
此刻為了令狐沖,這才作生平破天荒第一次的轉身而逃,心頭的氣惱已是達于極點。
他一面疾奔,一面盤算:“倘若隻我一人,自當跟這些兔崽子拚個死活,好歹也要殺他幾十個人,出一出心中惡氣。
老子自己是死是活,卻管他媽的!隻是這少年和我素不相識,居然肯為我賣命,這樣的朋友,天下到那裡找去?為了好朋友而破例逃上一逃,這叫做義氣為重,隻好壓一壓自己的脾氣。
這些兔崽子陰魂不散,怎生擺脫他們才好?”奔了一陣,忽然想起一地,心頭登時一喜:“那地方極好!”轉念又想:“隻是相去甚遠,不知有沒力氣奔得到那裡?不妨,我若無力氣,那些兔崽子們更無力氣。
”擡頭一望太陽,辨明方向,斜剌裡橫越麥田,徑向東北角上奔去。
奔出十餘裡後,又來到大路之上,忽有三匹快馬從身旁掠過,向問天罵道:“你奶奶的!”提氣疾沖,追到馬匹身後,一縱身,躍在半空,飛腳将馬上乘客踢落,跟着便落在馬背之上。
他将令狐沖橫放在馬鞍橋上,鐵鍊橫揮,将另外兩匹馬上的乘客也都擊了下來。
那二人筋折骨斷,眼見不活了,三個人都是尋常百姓,不是武林中人,隻是适逢其會,遇上這個煞星,無端送了性命。
乘客落地,兩匹馬仍是繼續奔馳。
向問天将鐵鍊揮出,卷住了缰繩,這鐵鍊在他手中揮灑自如,輕重由心,倒似是一條極長的手臂一般。
令狐沖見他濫傷無辜,不禁暗暗歎息。
向問天搶得三馬,精神大振,仰天哈哈大笑,說道:“小兄弟,那些兔崽子追咱們不上了。
”令狐沖淡淡一笑,道:“今日追不上,明日又追上了。
”向問天罵道:“他奶奶的,追他個屁!我将他們一個個殺得幹幹淨淨。
”縱騎在大路上奔馳十餘裡,轉入了一條通向東北方的山道。
這山道通向山嶺,漸行漸高,到後來馬匹已不能行。
向問天道:“你餓不餓?”令狐沖點點頭道:“你有幹糧麼?”向問天道:“沒幹糧,喝馬血!”跳下馬來,右手五指在馬頸中一抓,登時穿了一洞,血如泉湧。
那馬長聲悲嘶,待要人立而起,但向問天左手按住了馬背,便如千斤之重壓在馬背,那馬竟是動彈不得。
向問天湊口過去,骨嘟嘟的喝了幾口馬血,道:“你喝!”
令狐沖見到這等情景,甚是駭異。
向問天道:“不喝馬血,怎有力氣再戰?”令狐沖道:“還要再打?”向問天道:“你怕了嗎?”令狐沖豪氣登生,哈哈一笑,道:“你說我怕不怕?”就口馬頸,隻覺馬血沖向喉頭,當即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