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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層 《紅樓》審美(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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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且看,這一段本身已然具備兩個層次:一面是寫黛玉“步步留心,時時在意”的“心機眼力”(脂硯齋批語),因為這都是從黛玉眼中看得的情況;一面則是寫熙鳳的“渾身解數”“八面玲珑”,看她簡直有千手千眼的神通,一人不落,一事不漏。

    然而,這一段明處是在寫熙鳳一人,暗處卻又同時寫了黛玉、賈母、王夫人等好幾個人,無一筆不奇不妙。

     黛玉自從出場,我們隻不過知道她是“聰明清秀”“年又極小,體又極怯弱”“舉止言談不俗”“雖怯弱不勝,卻有一段自然風流态度”而已;直到此刻,被鳳姐拉住手上下細細打量之後,才第一次正面寫出“天下真有這樣标緻人物,我今兒才算見了!”這就給黛玉的品貌,下了定評。

    所以脂硯齋在此有批語,說:“出自鳳口,黛玉豐姿可知,宜作史筆看。

    ” 鳳姐一上場,别人未曾開言,先就是“賈母笑道”。

    脂硯齋在旁批雲:“阿鳳一至,賈母方笑。

    與後文多少笑字作偶。

    ”一點不假,看下去便知這話之确。

    鳳姐誇贊黛玉,是為讨賈母喜歡,說出“老祖宗天天口頭心頭,一時不忘”,是替賈母向黛玉表白“人情”,然後就“用帕拭淚”。

    下面賈母又“笑道”雲雲,對賈母下面這一段話,脂硯批雲:“文字好看之極!”“反用賈母勸,看阿鳳之術亦甚矣!”這真是幾筆就寫盡了鳳姐和賈母兩個之間的關系,一個是“承歡應候”(亦“脂批”語),一個是為其所弄,反而特别喜歡她,對她無限寵愛。

     然後就是寫鳳姐以“當家人”的身份口氣來周旋黛玉,連帶她帶來的下人也不曾冷落。

     然後就是王夫人問她月錢放完了不曾。

    這仍然是從“當家人”一脈而來,可是就又有了一層新意趣,别具丘壑;脂硯雲:“不見後文,不見此筆之妙。

    ”我們馬上會想到,後來平兒和襲人談心,才洩露了奧妙,原來鳳姐連應該按期發放衆人的月錢也拿去放了高利貸,中飽私囊——這和雪芹原稿中鳳姐結局也大有關系。

     然後就是鳳姐婉言批評王夫人對緞子一事的“記錯了”,已見出王夫人之胡塗;及至說到該拿出兩個給黛玉做衣裳,鳳姐便說“倒是我先料着了”“我已預備下了”,脂硯齋在此點破機關,說:“餘知此緞阿鳳并未拿出,此借王夫人之語,機變欺人處耳。

    若信彼果拿出預備,不獨被阿鳳瞞過,亦且被石頭瞞過了!” 這話可謂一針見血,深得“石頭”本意。

    其實,準此以推,鳳姐說“月錢也放完了”,是真是假,正恐難定。

    總而言之,王夫人之昏聩颟顸,于此一二小事寥寥數筆也已被寫盡了。

     脂硯于下文黛玉到賈赦院中見早有“許多盛妝麗服之姬妾丫鬟”迎接出來處,批說:“這一句是寫賈赦(按:指賈赦之好色)。

    妙在全是指東擊西,打草驚蛇之筆。

    若看其寫一人即作此一人看,先生便呆了!”這正可為我們上面所舉的那例子作注腳。

     有意思的是,脂硯齋所指出的“指東擊西,打草驚蛇”,也正就是戚蓼生所說的“注彼而寫此,目送而手揮”那個絕人的特點和奇處。

    兩個人可謂不謀而合,也說明了此非一人之私見,實在有此妙理為有目者所共賞。

     大家對钗、黛二人的印象,好像是一孤僻,一和善;一尖刻,一渾融。

    其實這也隻是雪芹筆下的一面而已,還有另一面,讀者卻往往容易忽略過去。

    第三十回,小丫頭靛兒因不見了扇子,不過白問了寶钗一句,寶姑娘便疾言厲色,指她說道:“你要仔細!我和你頑過,你再疑我!和你素日嘻皮笑臉的那些姑娘們跟前,你該問他們去!”這種指桑罵槐、夾槍帶棒的話言和神情,就寫出了寶钗的内在的更真的一面,她實際非常厲害,并不好惹,同時也透露了她和丫鬟們是保持“主子尊嚴”的面目;而黛玉卻是愛和侍女們頑笑、和丫鬟關系最好的姑娘,她是天真活潑有風趣的少女,并不是一生都在“愁眉淚眼”中的一位病态人物,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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