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萬難中能堅持将《石頭記》寫下去,大約隻有她一人是他的精神支撐者與工作協助者。
到了後來,雪芹甚至已将開始著書的主題對象逐漸改變,成為此書不但為了别人,就是為了脂硯對書的真情,也要寫完——說後半部書乃是為脂硯而寫,也無不可,或更符合實際。
當雪芹不在家時,脂硯便于冬夜為之整抄,為之編次,為之核對,為之批注。
雪芹是個狂放不羁之才士,下筆如神,草書難認,加以幹擾阻斷,其書稿之淩亂殘損,種種不清不齊之處,全賴她一手細為爬梳調理,其零碎的缺字斷句而關系不甚重大的,甚至要她随手補綴,不敢妄補的,注明“俟雪芹”。
全書最後定名為《石頭記》,也出自她主張,此非小事。
而且問世時又定為《脂硯齋重評石頭記》,則益見此位女批家對整個創作完成的貢獻是如何大了。
作者的知己,書稿的功臣,小說評點史上的大手筆,中國婦女文學家的豪傑英才——佚名失姓的脂硯,信乎應與雪芹攜手同行而煥映千秋,其意義将随曆史演進而日益光顯。
詩曰:
筆下呼兄聲若聞,
一年知己總關君。
硯脂入硯留芳漬,
研淚成朱謝雪芹。
脂硯實為一位女子,應即書中史湘雲之“原型”。
“湘雲”乃李煦、李鼎家遭禍後經曆了難言的折磨屈辱,暗助雪芹著書。
她身屬“賤籍”,為世路所鄙視,孀居後與雪芹的舊緣不解,相互遙通聲息或形迹往來,也大遭俗論的嘲罵(如“淫奔”等等之言)。
最後芹、脂不顧非議,結為夫婦,隐迹山村,相依為命,以至于生離之後又逢死别。
脂硯于批語中曾因英蓮的命運而感歎“生不逢時,遇又非偶”,八個字道盡了她自己的身世。
脂硯己卯批書時,雪芹何在?是與脂硯挑燈對坐?抑或不在一處,作者稿出抄齊,而批者别在他處為之評注?在《石頭記》寫到省親建園之前夕,借趙嬷嬷之口提起當日“太祖皇帝仿舜巡”時說出一番大道理:誰也沒那财力,“銀子成了土泥”,無非耗費官帑,去“買那虛熱鬧”!脂硯在第十六回“甲戌本”回前總評寫道:“借省親事寫南巡,出脫心中多少憶惜(昔)感今!”此正因脂硯批書時又見“今上”南巡而追溯昔時之“感”中種下“罪”由禍根的深心痛語。
冬夜寒宵,挑燈濡墨,面對雪芹之書文,忽涕忽笑,感慨不勝,朱墨齊下——此正雪芹已離京師南遊,而脂硯孤守索居、深念作者,遂以筆代語,既是與讀者對話,又似與作者共識之真情,紙上可尋。
詩曰:
南遊蹤迹事如何?
挑盡銀燈感喟多。
脂墨亦如真血淚,
錦心繡口共研磨。
在雪芹已佚原稿中,結尾是寶玉、湘雲經曆難言的苦難,至淪為乞丐——湘雲也做過女奴傭婦,最後終得重逢,結為劫後夫妻。
此殆即現實中雪芹與脂硯的悲歡離合的一種藝術寫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