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像是一種試探,又像是一種暗示;既像是對令狐沖知之甚深,又像是對令狐沖逼迫表态……于是,令狐沖真的就有了那一番表白。
這一番表白,也是一種承諾,從此令狐沖——不管他對任盈盈的情意如何——與任盈盈的關系算是深了一層。
進而,在追趕林乎之、嶽靈珊的路上,又有以下一段:盈盈道:“你在想什麼?”令狐沖将适才心中所想說了出來。
盈盈反轉左手,握住了他右手,說道:“沖哥,我真是快活。
”令狐沖道:“我也是一樣。
”盈盈道:“你率領群豪攻打少林寺,我雖然感激,可也沒此刻歡喜。
倘若我是你的好朋友,陷身少林寺中,你為了江湖上的義氣,也會奮不顧身前來救我。
可是這時候你隻想到我,沒想到你的小師妹……”
她提到“你小師抹”四字,令狐沖全身一震,脫口而出:“啊喲!咱們快些趕去!”
盈盈輕輕的道:“直到此刻我才相信,在你心中,你終于是念着我多些,念着你小師妹少些。
”
……(第35回)
恐伯盈盈的“結論”下得過早了些,也過于一廂情願了些。
以上一段,我們能看出,盈盈始終處于“主動”地位,不斷地挑起話題,而令狐沖則始終處于“應對”的地位上,這種情形幾乎貫穿了他倆關系的始終。
而盈盈的“你終于是念着我多些,念着你小師妹少些”結論,決不是一種客觀評價,而是一種主觀感受,同時,她說這話的意思,也不一定在于陳述一種“事實”,而是一種新的暗示,對令狐沖的一番新的“火力偵察”——前一回是“你心裡顧慮我”,這—回升了一級,要求“你念着我多些”——這一回令狐沖沒有回答。
盈盈也不急于要他的回答。
她胸有成竹。
然而,任憑盈盈如何胸有成竹,又如何—廂情願,令狐沖對嶽靈珊的愛及其銘心刻骨的程度,是任何人也無法代替,甚至也無法比拟的。
——他決不是“念着小師妹少些”
忽然之間,嶽靈珊輕輕唱起歌來。
……她歌
聲越來越低,漸漸松開了抓着令狐沖的手,終于手掌一張,慢慢閉上了跟晴。
歌聲止歇,也停止了呼吸。
令狐沖心中一沉,,似乎整個世界忽然間都死了。
想要放聲大哭,卻又哭不出來。
他伸出雙手,将嶽靈珊的身子抱了起來,輕輕叫道:“小師妹,小師妹,你别怕,我抱你到你媽媽那裡去,沒有人再欺侮你了。
盈盈見他背上殷紅一片,顯是傷口破裂,鮮
血不住滲出,衣衫上的血迹越來越大,但當此情景,又不知如何勸他才好。
令狐沖抱着嶽靈珊的屍身,昏昏沉沉的邁出
了十餘步,口中隻說:“小師妹,你别怕,别怕!
我抱你去見師娘。
”突然間雙膝一軟,撲地袁倒,就此人事不知了。
·..…(第36回)
嶽靈珊死了,使令狐沖“整個世界都已死了”。
這種深情。
正是他人無法比拟的。
令狐沖傷逝而後,已是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對盈盈的那一番真情意,他也想回報;更是感激,但他已是無法再像愛嶽靈珊那樣地去愛她了。
他對任盈盈的愛,更多的是一種回報,是一種承諾。
嶽靈珊還活在他的心底,使他對盈盈的愛的甜蜜,總帶有莫名的苦澀,小說的最後,令狐沖與任盈盈也求婚了,也結婚了,也“琴諧”了。
但這“傷逝”之情又如何能了?一—小說的最後——幕是:
盈盈……說着伸手過去扣住令狐沖的手腕,
歎道:“想不到我任盈盈,竟也終身和一隻大馬猴在一起。
再也分不開了。
”說着嫣然一笑,嬌柔無限。
(第40回)
這一段看起來十分的美妙圓滿,但其間卻總是透出了一些苦澀的意味,實在是哭笑不得——這位可愛的盈盈小姐,總喜歡将自己的心思強加于人,明明是她“伸手過去.扣住令狐沖的手腕”卻偏偏要說:“想不到我任盈盈竟也終身和一隻大馬猴在一起,再也分不開了。
”當然她這是心滿意足的玩笑。
令狐沖扣由她扣,說由她說。
——真正的被拴住、扣住,從此無法自由的是令狐沖呵!他内心的感受.是幸福還是感傷,實在也說不明白。
他隻有無言。
這也可以說是承認,也可以說是反抗,更可以說是一種無可名狀的茫然。
他的沉默是苦澀的。
他的無言,意味深長。
他實踐了自己的諾言,但心靈的深處,隻怕是永恒的傷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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