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憐,又是愛的癡情。
而長春一阕詞更寫盡了梨花的風骨,簡直分不清他是在說花,還是在說一個想象中美的化身,以緻後人詠花(如《紅樓》“白海棠”)怎麼也翻不出那渾似姑射真人的靈秀天姿和高潔意氣,難怪金庸的小龍女會受到人們如此的喜愛。
有趣的是小龍女住在古墓之中,而古詩中卻也有一句“唐寝漢陵無麥飯,山蹊野徑有梨花”,原來仙人亦不妨鬼鄰,占了鬼巢,與山中閑鬼話幾許家常。
這鬼,自是有個子孫供養,在那清明時節飽了麥飯,靠了棵松樹,看那白衣勝雪的梨花仙子款款行過,帶下了一縷清如水洗的香,便好醉眠。
而梨花呢,反正山中無曆日,寒盡不知眠,梨樹一年一年老,梨花卻一年一年新,不似人面,要擔心今年不比舊年。
因這意象中的美,常想一睹梨花的風采,卻隻看得她的姐妹,如桃花,如蘋花。
桃花美的是紅桃,色澤繁複,純者如胭脂,那份逼人的侬豔是可以掐得出來的,于花落水飄零之際更有一種傷春的心痛,但究竟少了份晶瑩。
梅花風姿高雅,尤其山中白梅,清風白月中,條條枝影戲于澗邊,絲絲幽香浮于水上,天然的笑傲最似尋春的仙人,可恨千百年來卻給文人們的怪癖整得多少有些病态,失于清寒,這分美酸得有點令人不忍多想。
剩下的是蘋花,關于她,英國人有一句很美的話:莫憂愁,莫悲傷,一切都會過去,就象輕煙飄過白色的蘋果樹。
看完了,不能多說,隻有微微的歎口氣。
然而蘋花本身很小,也不怎麼水靈,實難稱得一個美字。
于是益發向往梨花的形象。
中學的時候,第一次見到住山裡的小舅,他給我買了一套紅樓。
知道他家後有一片山林,不禁生起看梨花的心思,于是軟磨硬磨地纏着他答應種上一片梨樹。
暑假的時候,興沖沖的坐了長途車去看花。
到了山裡,隻見一大片院牆圍着一座青瓦新居,牆内幾棵柚子樹挂滿黃橙橙的金柚,院後的池塘裡荷花正盛,也有好些青青的蓮蓬。
轉完一圈,沒見到滿樹的白花。
“梨花呢?”我問。
舅娘笑了:
“這是暑天,哪來的梨花!”哦,原來我竟忘了時令。
表妹帶我上山,樹還都小得很,一片林子都刷着白色的石灰水,怪怪醜醜的象群沒長開的黃毛丫頭。
表妹說再有一年就可以開花結果了。
看我悶悶的樣子,她提議去山頂看一個仙人的腳印。
所謂仙人印,原也不過一個淺淺的坑,小妹卻說那是某人得道時踏的一腳。
我笑,倒真希望梨花開的時候,能見一群素衣少女徜徉花叢,笑語臨風。
所喜山中真有一條小溪穿過梨樹叢,加上山腳的一大片池塘,春來時這梨花必不至寂寞了。
沒看成梨花,便去買了幾個梨子來補償。
梨子極水靈,少時母親曾用它炖冰糖化水來治我的咳嗽,也不清楚到底有沒有效,反正後來不咳了。
梨子的味道卻一直忘不了,一點清甜,隻是中心有些酸,熟梨則纖維也細。
梨花蜜卻極好,更有一種香,藏在蜜的深處,淡淡的,不易察覺,要兌水沖稀了才明晰,卻是沁入骨髓。
再後來上了大學,依然沒有機會看到梨花,隻知道舅舅家那片林子春天的時候梨花開得很盛,表弟妹們常躲在裡面玩兒。
再後來,出國了,幹脆連梨子的味道也嘗不着了。
美國的商店有的賣,是蘋果梨樣的,看着木頭木腦,切開來,更是一塊木頭疙瘩,沒有一點水靈勁兒。
這逾了淮的橘子,想想也味同嚼蠟了。
也有所謂的亞洲梨,極貴,在沙漠般的德州更要兩三塊一隻,想梨花想到極苦的時候,也就狠狠心買了來嘗,結果依然興味索然。
看來這梨花許是永遠的看不到的了,也好。
梨花本就是個離字。
自古英雄如美人,人間不許見白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