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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愛與倫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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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最主要的病因顯然是他沒經曆過真正的愛情,因而也從未嘗到過愛的滋味,年輕時的他不懂得愛情,也不渴望愛或被愛。

    一方面他生活在自己的“事業”的世界之中(那基本上一是個男人世界),另一方面,則是他從未得到過這方面的指教。

    ——像千千萬萬個中國古人一樣——娶妻是奉了父母之命。

     顯然,他的婚姻裡沒有愛情的成份。

    這在他所處的那個時代,是絲毫也不奇怪的。

    他的妻子武三娘最後舍身為他療毒,自知即死,撫着兩個兒子的頭,低聲地對他說:“你和我成親後一直郁郁不樂,當初大錯鑄成,無可挽回。

    隻求你撫養兩個孩子長大成人,要他們終身友愛和睦..”這便是證明。

     正因如此,當他看見自己的養女亭亭玉立之後,情不自禁地——第一回“主動”地——愛上了這個姑娘。

    這是一份痛苦的愛,然而又是他的“情窦初開” 的愛(這句話對他這樣的年紀的人來說,似乎有些滑稽可笑。

    但對中國的男人來說卻是事實,中國的男人在情感世界中,“老頑童”甚多),因而越是隐秘亦越是不能忘卻不能抛棄。

     其次,我們看到,他雖是一個成名的英雄,同時也是一個内心脆弱的男人。

    他這一身,始終生活在長者身邊,先是生活在皇帝的治下,後又随皇帝出家,生活在師父的門下,他隻要一切聽師父的,聽長者的,自己不需要成熟、不需要長大,隻要“聽話”隻要老實就成。

    因而這樣的男人一旦自己獨立地面臨生活的世界,尤其是面對這種無法與人交流的愛與倫理的沖突,那就慘了!他的全部的無知、軟怯、脆弱不成熟、缺乏堅強意志及獨立個性.. 等毛病都會暴露無遺。

    而他面臨的事件又是他人無法救助的,甚至是不能對他人言明的。

    于是,出路隻有一條,那就是瘋狂。

     武三通是一個很老實的人,很内向的人。

    同時也是一個很固執的人。

    這在《射雕英雄傳》中已經表露無遺了。

    正是這種老實内向和固執——除非聽師父的話——也造成了他的内心世界的特有的郁結而不能渲洩排遣,以至于最終的瘋狂。

    倘若他的個性更開朗、更活潑、更有彈性一些,也許他的情形就會比現在要好一些,(餘魚同并沒有像他這樣發瘋)。

    然而奈何他的個性已經是這樣了。

    正是他的個性及其心理的種種缺憾,成了不幸命運的幫兇。

     如果說武三通的愛情與倫理的沖突,是一種純粹的心理沖突(他還沒到“外化”的程度),那麼,同一部書中的楊過與小龍女所面臨的沖突則是愛情與社會倫理的沖突。

     小龍女比楊過年長,而又是楊過的師父,楊平時稱她為“姑姑”,他們之間的愛情和婚姻當然也是不容于當時的社會的倫理規範的。

     與餘魚同、武三通等人的結局不一樣,楊過與小龍女的愛情終于沖決了倫理之堤,獲得了——至少是愛情與倫理沖突這一場戰役——最終的勝利。

     這一沖突并沒有延續很久,它所帶來的直接的精神損失并不大。

    這有兩個具體的原因,一是楊過、小龍女是真正相愛的(至少他們自己都明确地表示了這種意願),不像餘魚同、武三通等人都在那裡單相思。

    獨自面臨着強大的對手(包括對方的“無情”與“無意”及自己的“自責”與“自怨”);二是楊過的個性顯然比餘魚同、武三通更為剛烈、偏激、具有反抗性及拼命以争、不屈不撓的精神氣質。

    楊過自幼流落江湖,飽嘗人世炎涼冷暖,一生孤苦無依,這反而培養了他的獨立于世的孤傲和應付外界壓力的能力。

    因而,他們赢得了這場戰争。

    他們的愛情曲折和困難,表現在倫理沖突這一方面的并不是主要的。

    主要的困難在于其他方面(我們在這兒就不必說它了)。

     楊過、小龍女的愛情之所以能夠戰勝“禮教大防”,還有一個隐秘的原因,那就是作者的現代意識的慣性,即在現代生活中,這一條師生不能戀愛、結婚的倫理已經不存在了。

    因而作者在寫這個故事及其結局時,盡可以放手去寫,而沒有任何思想包袱及道德負擔。

     其實,上述幾個故事都不能完全構成真正的倫理沖突。

    餘魚同愛上駱冰,或許在道德習慣上有所虧損,其實應與倫理無涉,至少在今天看來是這樣。

     而武三通與何沅君之間的關系也隻是養父與養女的關系,所以這種愛的“亂倫”也至多隻是意識領域,而非實質上(血緣上)的真正的亂倫。

    而楊過和小龍女的師徒之戀,則更算不上什麼了。

    因此,金庸小說中的愛情與倫理的沖突,在很大程度上是有些似是而非的。

    當然,它給主人公帶來的壓力與心理負擔及其無法排遣的痛苦是真實的,而非虛假的。

     金庸似無意于真正地就愛情與倫理的現實沖突這一話題展開自己的想象力與創造性。

    小說中涉及到的倫理問題,那隻是因為這種——愛與倫理的矛盾沖突——痛苦的愛情心理及其現實關系,可以豐富他的小說的情愛世界。

     一方面是表現情不自禁的愛的本質特征,另一方面,更重要的是要自覺或不自覺地表現“有情皆孽”這一思想主題。

    而愛情與倫理的矛盾沖突,則正是“情孽”的一種最基本的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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