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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晴雯——暗戀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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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舒服。

    晴雯生得再美、手藝再好,對寶玉有再多的感情都沒用,她所擁有的,不是寶玉所需求的。

     僅僅是感情上的失意可以忽略不計,用八十年代人的語法叫,沒有愛情又不會死!晴雯的晦氣在于,她不會勾引寶玉導緻感情上的失敗,卻因狐狸精的名聲導緻事業上的失敗,那些老嬷嬷們終于登上舞台中心,成功地扮演了間接施暴者的角色,唆使王夫人将晴雯攆出去。

     就是這一段,寶玉讓讀者以為他對晴雯有着額外的感情,先是去探望,又時時挂懷,還寫了一篇長文祭奠,好一個“公子多情”的模樣,可我細細看來,總覺得悲哀,這一場感情大戲,始于感動,終于遊戲。

     寶玉是眼睜睜地看着晴雯被從床上拖下來的,卻一聲也不敢吭,這個成天家叫嚷着要這個攆那個的貴公子還真是銀樣蠟槍頭啊,關鍵時候,他根本沒有發言權。

    晴雯被攆出怡紅院,他悄悄地跑去探望,又恢複了感情豐富的狀态,這大約是寶玉第一次拜訪貧民窟——襲人家算是小康之家,有意思的是,當他發現晴雯要的茶不過是瓦罐子裡顔色可疑的湯水時,不是同情,而是覺得驗證了古人所雲的“飽饫烹宰,饑餍糟糠”。

    他還是保持了理性思辯的頭腦的嘛! 打動寶玉的,是晴雯一番傾肝吐膽的訴說:“隻是一件,我是不甘心的:我雖生得比别人略好些,并沒有私情密意勾引你怎樣,如何一口咬定我是個狐狸精!我太不服。

    今日既已擔了個虛名,而且臨死,不是我說一句後悔的話,早知如此,我當初也另有個道理。

    不料癡心傻意,隻說大家橫豎是一處,不想平空裡生出這一節話來,有冤無處訴!”接着剪下指甲相贈,又與他交換了貼身小襖,還哭道:“回去他們看見了要問,不必撒謊,就說是我的。

    既擔了虛名,越性如此,也不過這樣了。

    ”沒有哪一個女子有過這樣直接而熱切的表述,前番掙命補裘,這次赴死般的傾訴,晴雯總是以生命之光映照她的愛情,不須說襲人,便是黛玉,也從無這等極具爆發力的表現。

     有一種感動梗在寶玉心間,他從來不知道,自己會被這個女孩子如此深愛,這愛裡充滿了委屈與寂寞,寶玉想像着她的感覺,又震撼又感傷。

     習慣了愛别人的人,也會戀戀于被愛,當晴雯的死訊傳來,寶玉關心她彌留之際喚的是誰的名字,他太看重自己在晴雯心中的地位。

    但曹公再次體現出一個寫實主義者的良心,對于人世極度失望的晴雯,一夜喚的都是“娘”,那個湮滅在她颠沛流離的童年記憶裡的懷抱,這一刻是如此迫近而溫暖,她的喊叫,是向上伸出的一隻手,隻要再用一點力,就可以抓住。

     寶玉不能體貼她的感覺,隻納悶為什麼不是呼喚自己,小丫頭的謊言重新給他注入良好感覺,文人的惡習發作了,他要借機寫一篇祭文——可不是,過了這個村就沒有這個店,不是天天都死人的。

     他謀篇布局,遣詞造句,把個文字遊戲玩得津津有味,興之所至,還聲稱“鉗铍奴之口,讨豈從寬,剖悍婦之心,忿猶未釋”,呵呵,寶玉何曾是如此有正義感的人,如此一說而已,文中那些過分溢美之辭,又與晴雯何幹?他要寫一篇辭藻華麗的文章,晴雯之死,也不過是他借來的一點茄子香。

     正因如此,當黛玉陡然現身,倆人立即有說有笑地推敲起辭藻來,越說越離譜,逐漸和晴雯沒一點幹系。

     寶玉之于晴雯,便是那點虛浮的情意,晴雯拼了命掙來的,維持的時間,也隻是這樣短短的一段而已。

    隻剩下一句話,有歪打正着的準确:茜紗窗下,我本無緣,黃土壟中,卿何薄命。

    些許哀憐之外,是與己無關的淡漠的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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