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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回望雨村——一部現實版的才子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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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能毫不掩飾地給賈雨村出搜主意,也會因不忍看見英蓮愁苦,讓老婆跑過去勸慰,他的那一套,都是最底層人士的做法,不缺乏溫情,卻更重視自己的利益,他也不算不聰明了,從順袋裡抽出的那張護官符,就可看出他早就做了準備。

     然而賈雨村卻是個僞君子,他可能被門子的提醒驚出一身冷汗,卻對這個善意的提醒者并無好感,他不喜歡失措的一刻,有人冷眼旁觀。

    再說了,門子也太赤裸裸,不但自己是小人,也把對方當小人,小人的邏輯,小人的做法,也試圖以此與賈雨村建立小人的同盟,這些都令賈雨村不爽,最起碼此刻,他還不願真的就當自己是個龌龊的人。

     他将門子發配,一方面是新光堂不願意見到老鄰居,另一方面,大約也因為門子的存在,總是提醒着他自己的龌龊。

    門子原想攀附知府大人這棵大樹,不成想弄巧成拙,一個真小人是看不懂僞君子的步法的。

     林沖上梁山,王倫要他殺個人做投名狀,投名狀的意義在于,把這個人染黑了,使他離家越來越遠,斷了回頭的路。

    這起糊塗案,也是賈雨村交給官場的一張投名狀,當他徇情枉法,倉促判下,再急作書信二封,到賈政和王子騰那兒讨人情,他就是在這條路上邁出了一大步,徹底作别了偶像劇裡的詩情畫意。

    至于說他當年答應甄夫人幫她尋找女兒,如今已知下落,卻随她去了,實在是細枝末節,人命關天的事情都處理得輕描淡寫,一個女孩子的命運又何足挂齒,她家對他的恩情已是久遠,何況在讨嬌杏的過程中,他也算還了情。

     此回夢稿本有回前詩:“題曰:捐軀報國恩,未報身猶在,眼前物多情,君恩或可待”,一個僞君子,一個無行文人的嘴臉昭然若揭。

     賈雨村下面的表現更無足觀,曹公似乎都懶得寫他了,他都是作為背景,出現在别人簡略的叙述中。

    三十二回中他拜訪榮國府,要賈政找寶玉出來閑叙,這和前番他對寶玉的理解挂不上鈎,不過為了表現他拿榮國府二少爺當成大人一般重視,是讨好賈政的一種手段而已。

    此刻的賈雨村,大約連他當年說過的那些話都不記得了,更熟悉的,是所謂仕途經濟的套話,寶玉沒有發現他一丁點不尋常處,隻當他是一官油子,根本懶得見他。

     四十八回中賈赦看中落魄文人石呆子的幾把扇子,要賈琏去讨,無奈石呆子窮得吃不上飯,也不肯轉手。

    賈琏沒有辦法,已經官至京兆尹的賈雨村卻有的是辦法,誣賴石呆子“拖欠官銀”,以變賣家産為由,将石呆子的扇子查抄,呈給賈赦,弄得那石呆子不知是死是活。

    賈赦弄到扇子,又拿來問賈琏,賈琏說了句仗義的話:就為了幾把破扇子,把人家弄得坑家敗業的,也不算什麼能為。

    就為了這幾句話,我對賈琏總也讨厭不起來,和損人利己仗勢欺人比起來,私生活上不檢點真算不了什麼。

    倒是賈雨村,他連賈琏的覺悟都沒有,而讀者如我看到此處也不感驚訝,他不過是将當年那片遮羞布扯下了而已。

     目睹着賈雨村從清寒的布衣才子,學而優則仕,一點點被官場扭曲異化,徹底失去本色,隻覺得順理成章。

    才子不是君子,有的是聰明而非智慧,他的思想框架如同平行四邊形,容易變形,容易妥協,容易為自己找到借口,不但可以無恥,還可以享受自己的無恥。

     隻是,我常想像,賈雨村是否也會在某一個潔淨的月夜,試着尋找一條回到從前的路,隔着蒼茫時光,隔着欲望的灰網,望向廟裡的多情少年,是否會有一絲惆怅,冰裂紋一般,從那顆藏污納垢的心靈中炸開,文人的舊習,就像還沒進化完的尾巴骨,在官袍下面,隐隐地作痛,他于是搖搖頭,自嘲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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