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中了賈環的丫頭彩霞,“巴不得與了賈環,(自己)方有了臂膀,不承望王夫人又放了出去”。
她就“每唆賈環去讨”。
這裡若用“讓、使、教”均可,但是曹雪芹卻偏不饒她,一個“唆”字,活脫脫地寫出了這個愛耍小陰謀、愛搞小動作,自己卻又不敢出面的蠢女人的醜态。
這還不能使曹雪芹稱心,還要通過對比來突出她的醜态。
五十五回趙姨娘為了替自己死去的弟弟趙國基多争幾個賞銀,去找臨時代理王熙鳳管理的李纨和探春論理。
母女二人都哭了。
趙姨娘是生氣女兒不趁現在掌權“拉扯拉扯”自己,多給死了的舅舅幾十兩銀子發送,傷心而哭。
探春則是因為母親又當衆出醜,又給自己添亂,痛心而哭。
曹雪芹将兩人的哭寫得大不一樣。
趙姨娘是一進門就責備探春,“一面說,一面眼淚鼻涕哭起來”。
而探春雖然痛心疾首,卻是“一面說,一面不禁滾下淚來”,後來探春“氣的臉白氣噎,抽抽咽咽”。
母女二人兩種哭法,寫得文野、雅俗迥然不同,對比鮮明,表現出曹雪芹對她的極度厭惡之情。
趙姨娘的那種愛占小便宜、愛調唆人、搬弄是非的毛病,連她身邊的人都看不下去,弄到衆叛親離的地步。
以緻她的小丫頭小鵲聽見她在賈政跟前告了寶玉的狀,便連夜來怡紅院報告。
趙姨娘在《紅樓夢》幾十個重要或比較重要的人物中是惟一沒有真朋友的人,和她“好”的要麼是她想利用的,要麼是想利用她的。
而且在前八十回中從趙姨娘二十回一出場挨了鳳姐一頓好訓,直到七十三回告寶玉黑狀,小鵲報警,趙姨娘直接間接出場十餘次,沒有一處在曹雪芹的筆下超生。
這樣我們就又回到了開頭提出的問題:趙姨娘怎麼寫成這樣?曹雪芹為什麼要這樣寫她?
最簡單的分析當然是,這是曹雪芹創作上的一個不足,把趙姨娘形象處理得簡單化了。
要承認曹雪芹在《紅樓夢》創作中有缺點并不困難,任何偉大作家的作品都難免會有時代的藝術的局限性。
尤其是像《紅樓夢》這樣構思宏大、人物衆多的長篇巨制,有個把人物寫得簡單化了,無可厚非。
不過話又要說回來了,曹雪芹之所以是曹雪芹,一部隻留下未寫完的八十回而由别人續完的《紅樓夢》,200多年來竟然令無數人贊歎不已,被口味很高的中國文人研究來研究去,主要還不就是因為曹雪芹筆下的人物具有超凡的藝術魅力,特别經得起反複琢磨經久品味麼?中外古今有哪一部偉大作品能像《紅樓夢》這樣經得起反複地品味式精讀和反複地解剖式研究的?曹雪芹對許多極少出場的小角色都寫得栩栩如生,富于内涵,怎麼對這位挑着重頭戲多次充當重要角色的趙姨娘,曹雪芹卻沒有給她好好說說戲,認真扮扮妝,結果倒讓她演成了一個廉價的白鼻子醜角,留下了這麼多的不合理之處呢?這顯然不是曹雪芹的無意疏忽,更不是曹雪芹才力不濟,而是他故意所為。
曹雪芹就是要用自己的才華将這個女人塗抹成這個德性,他就是要趙姨娘變成這樣醜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