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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女兒诔(第七十八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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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來了就别再去了啊!你還是到這兒來吧! 你住在混炖之中,處于寂靜之境;即使降臨到這裡,也看不見你的蹤影。

    我取女蘿作為簾幕屏障,讓菖蒲象儀仗一樣排列兩旁。

    還要警告柳眼不要貪睡,教那蓮心不再味苦難當。

    素女邀約你在長滿桂樹的山間,宓妃迎接你在開遍蘭花的洲邊;弄玉為你吹笙,寒簧為你擊樂;召來嵩嶽靈妃,驚動骊山老母。

    靈龜象大禹治水時那樣背着書從洛水躍出,百獸象聽到了堯舜的鹹池曲那樣群起跳舞。

    潛伏在赤水中呵,龍在吟唱;栖息在珠林裡呵,鳳在飛翔。

    恭敬虔誠就能感動神靈,不必用祭器把門面裝潢。

    你從天上的霞城乘車動身,回到了昆侖山的玄圃仙境。

    既象彼此可以交往那麼分明,又忽然被青雲籠罩無法接近。

    人生離合呵,好比浮雲輕煙聚散不定,神靈缥缈呵,卻似薄霧細雨難以看清。

    塵埃陰霾已經消散呵,明星高懸;溪光山色多麼美麗呵,月到中天。

    為什麼我的心如此煩亂不安?仿佛是夢中景象在眼前展現。

    于是我慨然歎息,怅然四望,流淚哭泣,留連傍惶。

    人們呵,早已進入夢鄉;竹林呵,奏起天然樂章。

    隻見那受驚的鳥兒四處飛散,隻聽得水面上魚兒喋喋作響。

    我寫下内心的悲哀呵,作為祈禱,舉行這祭奠的儀式呵,期望吉祥。

    悲痛呵,請來此香茗一嘗![鑒賞]對這篇诔文思想内容的理解,在注解中已經提到了一些,現在再作補充。

    在《紅樓夢》全部詩文詞賦中,這是最長的一篇,也是作者發揮文學才能最充分、表現政治态度最明顯的一篇。

    關于這篇诔文的寫作,小說中原有一段文字,對我們理解作者的創作意圖很重要,後來被續書者删去。

    現在,把它補抄在下面:“……二則诔文挽詞,也須另出己見,自放手眼,亦不可蹈襲前人的套頭,填幾字搪塞耳目之文;亦必須灑淚泣血,一字一咽,一句一啼,甯使文不足悲有餘,萬不可尚文藻而反失悲切。

    況且古人多有微詞,非自我今作俑,無奈今之人全惑于‘功名’二字,故尚古之風一洗皆盡,恐不合時宜、于功名有礙之故也。

    我又不希罕那功名,我又不為世人觀閱稱贊,何必不遠師楚人之《大言》、《招魂》、《離騷》、《九辯》、《枯樹》、《問難》、《秋水》、《大人先生傳》等法,或雜參單句,或偶成短聯,或用實典,或設譬寓,随意所之,信筆而去,喜則以文為戲,悲則以言志痛,辭達意盡為止,何必若世俗之拘拘于方寸之間哉!”寶玉本是個不讀書之人,再心中有了這篇歪意,怎得有好詩好文作出來。

    他自己卻任意纂着,并不為人知慕,所以大肆妄誕,竟杜撰成一篇長文。

    ……這裡,“古人多有微詞,非自我今作俑”一句,特别值得注意,它明白地告訴我們诔文是有所寄托的。

    所謂“微詞”即通過對小說中虛構的人物情節的褒貶來譏評當時的現實,特别是當時的黑暗政治。

    何以見得呢?所引為先例的“楚人”作品,在不同程度上都是諷喻政治的。

    而其中被诔文在文字上借用得最多的是屈原的《離騷》,這并非偶然。

    《離騷》的美人香草實際上根本與男女之情無關,完全是屈原用以表達政治理想的代詞。

    清代與“百家争鳴”的戰國時代的情況大不一樣,特别是雍正乾隆年間文禁酷嚴、朝野惴恐,稍有“幹涉朝廷”之嫌,難免就要招來文字之禍。

    所以,當時一般人都不敢作“傷時罵世”之文,“恐不合時宜,于功名有礙之故也。

    ”觸犯文網,丢掉烏紗帽,這還是說得輕的。

    曹雪芹“不希罕那功名”、“又不為世人觀閱稱贊”,逆潮流而動,走自己的路,骨頭還是比較硬的。

    當然,要在這樣環境之下揭露當時政治的黑暗,就得把自己的真實意圖巧妙地隐藏起來。

    “尚古之風”、“遠師楚人”、“以文為戲”、“任意纂著”、“大肆妄誕”、“歪意”、“杜撰”等等,也無非是作者護身的铠甲。

    借師古而脫罪,隐真意于玩文,似乎是仿真而實際上是大膽創新,既幽默而又沉痛,藝術風格也正是由思想内容所決定的。

    明了這一點,就不難理解:為什麼在這篇表面上寫兒女悼亡之情的诔文中,要用賈誼、鲧、石崇、嵇康、呂安等這些在政治紛争中遭禍的人物的典故。

    為什麼這篇洋洋灑灑的長文既不為秦可卿之死而作,也不用之于祭奠金钏兒,雖然她們的死寶玉也十分哀痛。

    有人說诔晴雯實際上就是诔林黛玉,并舉出芙蓉花叢中出現黛玉的影子、寶玉說了“茜紗窗下,我本無緣;黃土壟中,卿何薄命”的谶語、以及後來黛玉在席上抽得芙蓉花簽等等情節來證明這一觀點。

    作者在藝術構思上想借晴雯的悲慘遭遇襯托小說主要人物黛玉的不幸結局的意圖當然是十分明顯的,但也隻是襯托而已,并非可以等同。

    何況,寫林黛玉也并非是作品的目的。

    對黛玉的描寫,曹雪芹同樣也是寄托着自己的政治感慨的。

    作者在诔文中表現出強烈的愛憎态度,用最美好的語言,對晴雯這個“心比天高,身為下賤,風流靈巧招人怨”的女仆加以熱情的頌贊,同時毫不掩飾自己對慣用鬼蜮伎倆陷害别人的邪惡勢力的痛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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