園後,寫出四季即事詩,《夏夜即事》有句:“窗明麝月開宮鏡,室霭檀雲品禦香。
”後來撰《芙蓉诔》,又有“鏡分鸾别,愁開麝月之奁;梳化龍飛,哀折檀雲之齒”的骈對,顯然是故意把麝月和檀雲這兩位大丫頭的名字嵌在裡面一語雙關。
但到第六十三回,怡紅院衆丫頭湊份子為寶玉祝壽,點明彼時的一等丫頭共四位是襲人、晴雯、麝月、秋紋,二等丫頭則是芳官、碧痕、小燕(春燕)、四兒(原名芸香、蕙香),绮、檀、紫等全無蹤影了。
據“未定稿”的性質,我們或許可以這樣認為:茜雪也是曹雪芹沒能完善的一個藝術形象,第八回後就把她寫丢了吧?
細讀帶脂批的古鈔本《石頭記》,我們就會發現茜雪實際上是一個非常重要的角色,她被攆的詳情,是曹雪芹特意設計出的“暫且不表”的一大伏筆。
正所謂草蛇灰線、伏脈千裡。
據脂批,“楓露茶”這茶名“與千紅一窟遙映”。
“千紅一窟”是太虛幻境中警幻仙子給寶玉飲的茶,諧“千紅一哭”的音。
楓露茶呢?我以為是諧“逢怒茶”的音。
雖然寶玉摔茶杯、跳起來責罵茜雪是在醉中,和後面三十回因淋了雨跑回怡紅院,裡面偶然開門晚了,門一開便一腳踢去,恰踢中襲人胸口一樣,屬于他數不清的愛惜女孩言行外的,非常罕見的以暴躁對待“水作骨肉”的女孩的特例,卻也充分說明他畢竟有着公子哥兒的主子身份,逢到他發怒,任是誰,那“茶”可就是苦到底的了。
晴雯慘死後,寶玉撰《芙蓉诔》,開篇即道:“怡紅院濁玉,謹以群花之蕊、冰鲛之縠、沁芳之泉、楓露之茗,四者雖微,聊以達誠申信……”楓露茶成了傾訴衷懷的見證,這是否意味着寶玉因自己發怒而使茜雪蒙恥銜冤的行為久含愧疚悔恨?
據脂評透露,“茜雪至獄神廟方呈正文,襲(人)正文标昌(目曰)‘花襲人有始有終’,餘隻見有一次謄清時,與獄神廟慰寶玉等五六稿,被借閱者迷失,歎歎!”可見八十回後,會寫到寶玉入獄,那時到獄神廟裡去安慰并救助他的,最重要的一位就是茜雪!此外還有襲人,據另一條脂批則知還有小紅。
襲人、小紅的慰助寶玉,并不出于讀者意料,但茜雪的獄神廟挺身慰助寶玉,則定會令讀者大吃一驚。
相信在曹雪芹寫出的獄神廟那一回裡,會回過頭來交代當年是怎麼會把茜雪攆出去的。
其實細讀現存的第八回,也可以揣摩出一些端倪。
寶玉怒摔茶杯,驚動了賈母。
那時還沒修建大觀園,賈母帶着寶玉、黛玉一起住,雖然各有各的起居空間,但那房子是連在一起的。
賈母的尊貴,從黛玉進府時已經寫出,賈母房中“個個皆斂聲屏氣,恭肅嚴整”,怎容得豁啷摔茶鐘怪響?“早有賈母遣人來問是怎麼了,襲人忙道:我才倒茶來,被雪滑倒了,失手砸了鐘子……”雖一時遮掩過去,畢竟賈母驚動不得,茲事體大,焉能就此罷休?大概是終于查出倒茶的并非襲人而是茜雪,也容不得細辯原由經過,賈母一怒,當然攆出。
賈母在大多數場合都以慈藹面目出現,但七十三回查起賭來,一番“義正辭嚴”,一句“豈可輕恕”,管家林之孝等“見賈母動怒,誰敢徇私”,導緻多人被打、攆出、革月錢、撥入圊廁行内,林之孝也被當衆申饬了一番。
曹雪芹一枝筆就如此厲害,寫人物不僅是立體,簡直是多維,完全不從概念出發,寫得活生生,仿佛就在我們身邊,呵氣都有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