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聯詩中,曹雪芹用“石樓閑睡鶴,錦罽暖親貓”兩句,極為含蓄地概括了他所寫的這本書。《紅樓夢》第二十三回,有賈寶玉的四季即事詩,其秋夜即事中有“苔鎖石紋容睡鶴”之句,蕉棠兩植的怡紅院中有鶴,在書中亦有描寫;冬夜即事中有“錦罽鹴衾睡未成”之句,書中第五回即寫到秦氏“叫小丫環們在檐下看着貓兒打架”,可見賈府中,錦罽和貓兒都是最常見的事物,最能傳達出那裡的氛圍;在很可能見到過曹雪芹本人并讀過其未能傳至今日的原稿的明義的《題〈紅樓夢〉》組詩中,有一首就寫到賈寶玉“晚歸薄醉帽顔欹,錯認兒喚玉狸”,這大概是說第三十一回中,寶玉錯把晴雯當作襲人的事(襲人在怡紅院中有“西洋花點子哈巴兒”的綽号,見三十七回),由此可見,玉狸即“親貓”,實際上也是泛指作者所珍惜的女兒們。
但對于曹雪芹來說,那象征着嚴寒與肅殺的大雪,是越來越厲害了,“月窟翻銀浪,霞城隐赤标”,就是說仿佛月亮把銀色光浪翻湧于大地,又仿佛号稱“霞城”的赤城山那最高處即叫作“赤标”的山颠,竟都被寒雪所淹沒,在這漫漫寒冬、茫茫大雪中,有的生命經不住摧殘,可能就沉淪、湮滅了,但曹雪芹卻“沁梅香可嚼,淋竹醉堪調”,就是說越是嚴寒,他著書就像嚼食被雪浸透的梅花般我心自甘,而且也仿佛被雪水淋濕的竹子,正能彈奏出最強勁的旋律!
從曹雪芹逝去後,他的摯友所寫的悼亡詩可知,他在“著書黃葉村”時,是有“新婦”協助他的,而這首蘆雪庵聯詩,應正是他在那愛情的呵護下,從事著書的過程中所撰,所以他在表述自我生活道路時,特意寫到,逆境中的雪,“或濕鴛鴦帶,時凝翡翠翹”,他的創作生活中,還是有亮點的,不過,總的處境,當然還是“無風仍脈脈,不雨亦潇潇”,與風雪嚴寒的鬥争,正未有窮期!
聯句的最後兩句:“欲志今朝樂,憑詩祝舜堯。”這當然是不得不加上的“尾巴”。可是如聯系前面的内容,那麼,也完全可以體味出一種反諷的意緒。
盡管《紅樓夢》已被兩個多世紀的讀者們幾乎“讀爛”,而“紅學”專家們的論著也可擺滿很大的一片書架,但它仍是一個未能被猜透的魅人巨謎,其中很多的文字,作者本有深意存焉,讀者們的眼光卻往往隻從文字表面上掠過,其實是被作者瞞蔽了,第五十回的這七十句的蘆雪庵聯句,本是雪芹的一首自傳性長詩,我們竟長期忽略,便是活生生的一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