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的有那麼一肚子學問,爸爸瞧着多高興啊!”宗豫皺着眉點蛋糕上的蠟燭,道:“好了好了,你去罷,有什麼事情再叫你。
”他把蛋糕推到小蠻面前道:“小蠻,得你自己吹。
”
家茵笑道:“一口氣把它吹滅,讓爸爸幫着點。
”
菊葉青的方棱茶杯。
吃着茶,宗豫與家茵說的一些話都是孩子的話。
兩人其實什麼話都不想說,心裡靜靜的。
講的那些話如同折給孩子玩的紙船,浮在清而深的沉默的水上。
宗豫看看她,她坐的那地方照着點太陽。
她穿着件袍子,想必是舊的,因為還是前兩年行的大袖口。
蒼翠的呢,上面卷着點銀毛,太陽照在上面也藍陰陰的成了月光,仿佛“日色冷青松”。
姚媽進來說:“虞小姐電話。
”家茵詫異道:“咦?誰打電話給我?”她一出去,姚媽便搭讪着立在一旁向宗豫笑道:
“不怪我們小姐一會兒都離不開先生。
連我們底下人都在那兒說:‘真難得的,這位虞小姐,又和氣,又大方,看是得人心’——”宗豫沉下臉來道:“你怎麼盡管羅唆?”正說着,家茵已經進來了,說:“對不起,我現在有點兒事情,就要走了。
”
宗豫見她面色不大好,站起來扶着椅子,說了聲“咦”——家茵苦笑着又解釋了一句:“沒什麼。
我們家鄉有一個人到上海來了。
我們那兒房東太太打電話來告訴我。
”
是她父親來。
家茵最後一次見到她父親的時候,他還是個風度翩翩的浪子,現在變成一個邋遢老頭子了,鼻子也鈎了,眼睛也黃了,抖抖呵呵的,袍子上罩着件舊馬褲呢大衣。
外貌有這樣的改變,而她一點都不詫異——她從前太恨他,太“認識”他了,真正的了解一定是從愛而來的,但是恨也有它的一種奇異的徹底的了解。
她極力鎮定着,問道:“爸爸你怎麼會來了?”她父親迎上來笑道:“嗳呀我的孩子,現在長的真真是俊!嗬!我要是在外邊見了真不認識你了!”家茵單刀直入便道:“爸爸你到上海來有什麼事嗎?”虞老先生收起了笑容,懇切地叫了她一聲道:“家茵!我就隻有你一個女兒,我跟你娘雖然離了,你總是我的女兒,我怎麼不想來看看你呢?”家茵皺着眉毛别過臉去道:“那些話還說它幹什麼呢?”虞老先生道:“家茵!我知道你一定恨我的,為着你娘。
也難怪你!*銧!你娘真是冤枉受了許多苦啊!”他一眼瞥見桌上一個照相架子,*阕呓叭ィ攀鄭焉碜右淮欤駝掌扯粵誠嗔艘幌啵械潰*
“嗳呀!這就她吧?呀,頭發都白了,可不是憂能傷人嗎?我真是負心——”他脫下瓜皮帽摸摸自己的頭,歎道:“自己倒還年輕,把你害苦了,現在悔之已晚了!”家茵不願意他對着照片指手劃腳,仿佛亵渎了照片,她徑自把那鏡架拿起來收到抽屜裡。
她父親面不改色的繼續向她表白下去道:“你瞧,我這次就是跟一個人來的。
你那個娘——我現在娶的一個——她也想跟着來,我就帶她來。
可見我是回心轉意了!”
家茵焦慮地問道:“爸爸,我這兒問你呢!你這次到底到上海來幹什麼的?”虞老先生道:“家茵!我現在一心歸正了,倒想找個事做做,所以來看看,有什麼發展的機會。
”家茵道:
“嗳喲,爸爸,你做事恐怕也不慣,我勸你還是回去吧!”兩人站着說了半天,虞老先生到此方才端着架子,在一張椅子上坐了下來,徐徐地撈着下巴,笑道:“上海這麼大地方,憑我這點兒本事,我要是誠心做,還怕——”家茵皺緊了眉頭道:“爸爸看你不知道現在找事的苦處!”虞老先生道:“連你都找得到事,我到底是個男子漢哪——嗳,真的,你現在在哪兒做事呀?”家茵道:“我這也是個同學介紹的,在一家人家教書。
這一次我真為了找不到事急夠了,所以我勸你回去。
”
虞先生略愣了一愣,立起來背着手轉來轉去道:“我就是聽你的話回去,連盤纏錢都沒有呢,白跑一趟,算什麼呢?”家茵道:“不過你在這兒住下來,也費錢啊!”虞老先生自衛地又有點慚恧咕噜了一句:“我就住在你那個娘的一個妹夫那兒。
”
家茵也不去理會那些,自道:“爸爸,我這兒省下來的有五萬塊錢,你要是回去我就給你拿這個買張船票。
”虞先生聽到這數目,心裡動了一動,因道:“嗳,家茵你不知道,一言難盡!我來的盤纏錢還是東湊西挪,借來的,你這樣叫我回去拿什麼臉見人呢?”家茵道:“我就隻有這幾個錢了。
我也是新近才找到事。
”虞老先生狐疑地看看她這一身穿着,又把她那簡陋的房間觀察了一番,不禁搖頭長歎道:“*銧!看你這樣子我真是看不出,原來*阋彩欽饷純喟。
銧!其實論理呀,你今年也二十五了吧?其實應該是我做爸爸的責任,找一個門當戶對的人家兒,那麼也就用不着自個兒這裡苦了!”家茵蹙額背轉身去道:“爸爸你這些廢話還說它幹嗎?”虞老先生自嗳:“算了吧!我不能反而再來連累你了!你剛才說的有多少錢?”他陡地掉轉話鋒,變得非常爽快利落:“那麼你就給我。
我明天一早就走。
”家茵取鑰匙開抽屜拿錢,道:“你可認識那船公司?”虞老先生接過錢去,笑道:“*銧*∧惚鹂床黃鹞野職鄭俏以趺醋願龆桓鋈伺艿繳蝦@吹哪兀俊彼底牛咽卿熹烊魅鞯仵饬順鋈ァ*
他第二次出現,是在夏家的大門口,宗豫趕回來吃了頓午飯剛上了車子要走——他這一向總是常常回來吃飯的時候多——虞老先生注意到那部汽車,把車中人的身份年紀都也看在眼裡。
他上門揿鈴:“這兒有個虞小姐在這兒是吧?”他嗓門子很大,姚媽詫異非凡,虎起了一張臉道:“是的。
幹嗎?”
虞老先生道:“進去通報一聲,就說是她的老太爺來看她了。
”
姚媽将頭一擡又一低,把他上上下下看了道:“老太爺?”
裡面客室的門恰巧沒關上,讓家茵聽見了,她疑疑惑惑走出來問:“找我啊?”一看見她父親,不由得沖口而來道:
“咦?你怎麼沒走?”虞老先生笑了起來道:“傻孩子,我幹嗎走?我走,我倒不來了!”家茵發急道:“爸爸你怎麼到這兒來了?”虞老先生大搖大擺的便往裡走,道:“我上你那兒去,你不在家*獱!”家茵幾乎要頓足,跟在他後面道:“我怎麼能在這兒見你,我*舛挂淌槟兀庇堇舷壬還芏盼魍踹踉薜潰骸罷媸遣淮恚币β杩湊馇樾問欽媸羌乙鸬母蓋祝⒖談謀涮齲娲悍绲耐锶茫擔骸襖鹹岫桑揖腿ジ阃肴炔瑁庇堇舷壬缤甏虿瀉傷頻牡阃飯壞ρ玻骸襖圖堇圖荩∥業拐诟贍兀蛭詹盼绶苟嗪攘艘槐5繳蝦@匆惶耍皇悄訓寐穑*
姚媽引路進客室,笑道:“你别客氣,虞小姐在這兒,還不就跟自個家裡一樣,您請坐,我這兒就去沏!”竟忙得花枝招展起來。
小蠻見了生人,照例縮到一邊去眈眈注視着。
虞老先生也誇獎了一聲:“呦!這孩子真喜相!”家茵一等姚媽出去了,便焦憂地低聲說道:“嗳呀,爸爸,真的——我待會兒回去再跟你說吧。
你先走好不好?”虞老先生倒攤手攤腳坐下來,又笑又歎道:“嗳,你到底年紀輕,實心眼兒!你真造化,碰到這麼一份人家,就看剛才他們那位媽媽這一份熱絡,幹嗎還要拘呢,就這兒椅子坐着不也舒服些麼?”他在沙發上颠了一颠,跷起腿來,頭動尾巴搖的微笑說下去:“也許有機會他們主人回來了,托他給我找個事,還怕不成麼?”家茵越發慌了,四顧無人,道:“爸爸!你這些話給人聽見了,拿我們當什麼呢?我求求你——”
一語未完,姚媽進來奉茶,又送過香煙來,幫着點火道:
“老太爺抽煙。
”虞老先生道:“勞駕勞駕!”他向家茵心平氣和地一揮手道:“你們有功課,我坐在這兒等着好了。
”姚媽道:“您就這邊坐坐吧!小蠻念書,還不也就那麼回事!”家茵正要開口,被她父親又一揮手,搶先說道:“你去教書得了!
我就跟這位媽媽聊聊天兒。
這位媽媽真周到。
我們小姐在這兒真虧你照顧!”姚媽笑道:“嗳呀!老太爺客氣!不會做事。
”
家茵無奈,隻得和小蠻在那邊坐下,一面上課,一面隻聽見他兩個括辣松脆有說有笑的,彼此敷衍得風雨不透。
虞老先生四下裡指點着道:“你看這地方多精緻,收拾得多幹淨啊,你要是不能幹還行?沒有看見别的媽媽?就你一個人哪?”姚媽道:“可不就我一個人?”虞老先生忽又發起思古之幽情,歎道:“那是現在時世不同了,要像我們家從前用人,誰一個人做好些樣的事呀?管鋪床就不管擦桌子!”姚媽一方面謙虛着,一方面保留着她的自傲,說道:“我們這兒事情是沒多少,不過我們老爺愛幹淨,差一點兒可是不成的!我也做慣了!”虞老先生忙接上去問道:“你們老爺挺忙呢?他是在什麼衙門裡啊?剛才我來的時候看見一位儀表非凡的爺們坐着汽車出門,就是他嗎?”姚媽道:“就是!我們老爺有一個興中藥廠,全自個兒辦的,忙着呢,成天也不在家。
我們小蠻現在幸虧虞小姐來了,她已有伴兒了。
”
小蠻不停地回過頭來,家茵實在耐不住了,走過來說道:
“爸爸,你還是上我家去等我吧。
你在這兒說話,小蠻在這兒做功課分心。
”姚媽搭讪着便走開了,怕他們父女有什麼私房話說嫌不便。
虞老先生看看鐘,也就站起身來道:“好,好,我就走。
你什麼時候回去呢?”家茵道:“我五點半來。
”虞老先生道:“那我在你那兒枯坐着三四個鐘頭幹嗎呢?要不,你這兒有零錢嗎,給我兩個,我去洗個澡去。
”家茵稍稍吃了一驚,輕聲道:“咦?那天那錢呢?”虞老先生道:“*銧!你不想,上海這地方*逋蚩榍蘇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