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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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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扭過身去,兩手卷弄着左邊的衣角。

     當天她并沒有吐口同意他離婚。

    但是那天晚上他們四個人在樓外樓吃飯,羅已經感到這可以說是他們的定情之夕,同時覺得他已經獻身于一種奮鬥。

    那天晚上喝的酒,滋味也異樣,像是寒夜遠行的人上路之前的最後一杯酒。

     樓外樓的名稱雖然詩意很濃,三面臨湖,風景也确是好,那菜館本身卻是毫不講究外表,簡陋的窗框,油膩膩的舊家具,堂館向樓下廚房裡曼聲高唱着菜名。

    一盤炝蝦上的大玻璃罩揭開之後,有兩隻蝦跳到桌上,在醬油碟裡跳出跳進,終于落到密斯範身上,将她那淺色的襖上淋淋漓漓染上一行醬油迹。

    密斯周尖聲叫了起來。

    在昏黃的燈光下,密斯範紅着臉很快樂的樣子,似乎毫不介意。

     羅直到下一個星期六方才回家。

    那是離杭州不遠的一個村莊,連乘火車帶獨輪車不到兩個鐘頭。

    一到家,他母親大聲宣布蠲免媳婦當天的各項任務,因為她丈夫回來了。

    媳婦反而覺得不好意思。

    她大概因為不确定他回來不回來,所以在綢夾襖上罩上一件藍布短衫,隐隐露出裡面的大紅緞子滾邊。

     這天晚上他向她開口提出離婚。

    她哭了一夜。

    那情形的不可忍受,簡直仿佛是一個法官與他判處死刑的罪犯同睡在一張床上。

    不論他怎樣為自己辯護,他知道他是判她終身守寡,而且是不名譽的守寡。

     &ldquo我犯了七出之條哪一條?&rdquo她一面憤怒地抽噎着,一面盡釘着他問。

     第二天他母親知道了,大發脾氣,不許再提這話。

    羅回到杭州,從此不再回家。

    他母親托他舅舅到杭州來找他,百般勸說曉谕。

    他也設法請一個堂兄下鄉去代他向家裡疏通。

    托親戚辦交涉,向來是耽誤時候,而且親戚代人傳話,隻能傳好話,決裂的話由他們轉達是靠不住的,因為大家都以和事佬自居,尤其事關婚姻。

    拆散人家婚姻是傷陰骘損陽壽的。

     羅請律師寫了封措辭嚴厲的信給他妻子。

    家裡隻是置之不理,他妻子娘家人卻氣得揎拳擄臂,說:&ldquo他們羅家太欺負人。

    當我們張家人都死光了?&rdquo恨不得興師動衆打到羅家,把房子也拆了,那沒良心的小鬼即使不在家,也把老太婆拖出來打個半死。

    隻等他家姑奶奶在羅家門框上一索子吊死了,就好動手替她複仇。

    但是這事究竟各人自己主張,未便催促。

     鄉下一時議論紛紛,都當作新聞來講。

    羅家的族長看不過去,也說了話:&ldquo除非他一輩子躲着不回來,隻要一踏進村口,馬上綁起來,到祠堂去請出家法來,結結實實打這畜生。

     鬧得太不像話!&rdquo 羅與密斯範仍舊天天見面,見面總是四個人在一起。

    郭與密斯周十分佩服他們不顧一切的勇氣,不斷地鼓勵他們,替他們感到興奮。

    事實是相形之下,使郭非常為難。

    盡管密斯周并沒有明言抱怨,卻也使他夠難堪的。

    到現在為止,彼此的感情裡有一種哀愁,也正是這哀愁使他們那微妙的關系更為美麗。

    但是現在這樣看來,這似乎并不是人力無法挽回的。

     羅在兩年内隻回去過一次。

    他母親病了,風急火急把他叫了回去。

    他一看病勢并不像說的那樣嚴重,心裡早已明白了,隻表示欣慰。

    他母親乘機勸了他許多話,他卻淡淡的不接口。

    也不理睬在旁邊送湯送藥的妻子。

    夜裡睡在書房裡,他妻子忽然推門進來,插金戴銀,穿着吃喜酒的衣服,仿照寶蟾送酒給他送了點心來。

     兩人說不了兩句話便吵了起來。

    他妻子說:&ldquo不是你媽硬逼着我來,我真不來了&mdash&mdash又是罵,又是對我哭。

    &rdquo 她賭氣走了。

    羅也賭氣第二天一早就回杭州,一去又是兩年。

     他母親想念兒子,漸漸的不免有些後悔。

    這一年她是整生日,羅被舅父勸着,勉強回來拜壽。

    這一次見面,他母親并沒有設法替兒子媳婦撮合,反而有意将媳婦支開了,免得兒子覺得窘。

    媳婦雖然怨婆婆上次逼她到書房去,白受一場羞辱,現在她隔離他們,她心裡卻又怨怼,而且疑心婆婆已經改變初衷,倒到那一面去了。

    這幾年家裡就隻有婆媳二人,各人心裡都不是滋味。

    心境一壞,日常的摩擦自然增多,不知不覺間,漸漸把仇恨都結在對方身上。

    老太太那方面,認定了媳婦是盼她死&mdash&mdash給公婆披過麻戴過孝的媳婦是永遠無法休回娘家的。

    老太太發誓說她偏不死,先要媳婦直着出去,她才肯橫着出去。

     外表上看來,離婚的交涉辦了六年之久,仍舊僵持不下。

     密斯範家裡始終不贊成。

    現在他們一天到晚提醒她,二十六歲的老姑娘,一霎眼,望三十了,給人做填房都沒人要。

    羅一味拖延,看來是不懷好意,等到将來沒人要的時候,隻好跟他做小。

    究竟他是否在進行離婚,也很可疑,不能信他一面之詞。

    也可能症結是他拿不出贍養費。

    打聽下來,有人說羅家根本沒有錢。

    家鄉那點産業捏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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